天已經黑透, 月亮從東方升起,灑下銀亮的光華。
月色下,一輛車開進靜謐的別墅區, 在湖邊的獨棟大宅前停下。
管家早已靜候在門口。陳琛下車, 打發林秘書回去,自己走進了大門。
穿過精致優雅的庭院,陳琛走進門廊, 發現餐廳那邊還亮著燈。許馨蘭麵前擺了一杯參茶,正坐在餐桌邊等他。
看見他回來, 許馨蘭的臉上浮起溫暖的笑意, 起身招呼道:“吃晚飯了沒?”
“媽, 都快十一點了。”陳琛無奈地說。
“正好是吃宵夜的時jsg間。來吧,我親自下廚給你煲了養生湯。”
許馨蘭回身,去廚房裏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糊狀物。陳琛看著那碗中的東西,在黑暗裏悄悄挑了挑眉。
他本能的想拒絕,但看到許馨蘭臉上盛放的笑容, 突然在心底打了個冷戰,連忙在餐桌邊坐下。舀起一勺,閉了閉眼, 強迫自己咽下這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的湯水。
“難得你還願意吃我煮的東西。”許馨蘭依然微笑著, 口氣卻有些酸酸的,“我的廚藝如何, 我自己心裏清楚, 比不得你在南城的保姆。”
陳琛喝湯的動作頓住, 眼睛裏含著笑意看過來。
“也不是。”他唇角微微一翹, “她有時候也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許馨蘭歎了口氣:“她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陳琛放下湯匙,靠在椅子裏。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對自己的親女兒都能不管不顧, 我真是看不上那家人的做派。”許馨蘭揉了揉額角,幽幽地道:“你想好了?真要你媽跟這種人當親家?”
陳琛抬起頭:“您之前不是和吳阿姨相處得不錯?”
“可是你要娶的並不是她的女兒。”許馨蘭想到未來可能發生的戲劇性場麵,額角都在跳。
她語重心長地說:“小琛,你是我兒子,媽媽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梁時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有多喜歡她,這些年,媽媽比誰都看得更清楚。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默許一個私生女嫁進咱們家來。”
陳琛端起碗,很給麵子地把裏麵的東西全部喝光,才插科打諢道:“媽,從小你就說我更像你,遺傳了你的聰明才智,而嘉與更像我爸。你看,是時候證明你的聰明基因了,放心吧。”
許馨蘭笑了:“臭小子,還會拿捏我的話柄了。”
她的語氣倒真的輕鬆起來:“說說吧,你都打算了些什麽?我也好提前給你爸通通氣,免得到時候讓你氣出心髒病。”
陳琛的眼睛裏閃著狡黠的光:“媽,還記得那年我在慈善組織當誌願者的事嗎?”
許馨蘭麵無表情地說:“哦,就是你爸發現你偷偷逃課回國氣得高血壓犯了的那次?”
陳琛心虛地咳了一聲,接著道:“那是我第一次去到沙遠鎮。從那時候起,我就在等這一天了。”
他篤定地說:“我要替梁時改寫命運。”
*
梁昀剛剛參加完今天的第三場聚會。
最近幾天,邀請她出去玩的人不要太多。過往的那些同學啊朋友啊,無一不向她道賀,恭喜她擁有了一門好親事。
次數多了,梁昀覺得有些煩——有什麽可恭喜的,這婚約本來就是我的啊!
無非是被別人頂替了多年,到頭來終於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而已,怎麽這些人話裏話外的,反倒像我撿了別人的便宜?
梁昀越想越氣,踉蹌著腳步往家裏走。梁宅的客廳裏還亮著燈,梁昀一屁股跌進沙發裏,半眯著眼問管家:“家裏有客人?”
崔管家笑吟吟地道:“是陳家大少爺過來了,就在先生的書房。”
梁昀的頭頓時更暈了。
陳嘉涵今天屬實倒黴,在某個場子上碰到了周沅齊。
這個周沅齊,也不知道是不是查清楚了綁架案的真相,整晚跟在他後麵,變著法兒的冷嘲熱諷。
竟然還拿楊曉梅的事在酒桌上公然開他的玩笑,搞得他十分下不來台。畢竟,他當時懷裏還摟著別人。
懷裏這個也是個有脾氣的,氣得當場發飆,一點麵子也沒給他留,真是無趣得很。
不過,那楊曉梅也確實機靈,眼看逼婚不成,自己便很識時務地放棄了。乖乖簽了協議,答應把孩子生下來在國外撫養。
可以用錢解決的事情,陳嘉涵向來無所忌憚。既然這個女人願意服軟,自己也就不必趕盡殺絕。還能白得一個孩子,不算吃虧。
於是也拿出了好態度,陪著她一起去國外養胎。越看越覺得,這女人還不錯,長得漂亮,人也懂事,便也和她冰釋前嫌,又在國外過了一段如膠似漆的日子。
直到老爺子去世,他才緊急趕回國。
不想卻在葬禮上被梁昀踹了。
他當初靠近梁昀純屬惡趣味,但相處了這麽久,這個女人的確對他的性子,是他最喜歡的一個。
他回想著最後在車上的那一次,還是感到意猶未盡,不能就這麽斷了。
畢竟,等到她真的嫁給陳琛,那滋味,肯定登峰造極。而他的好堂弟,隻能無奈地接受自己的妻子被人登堂入室。陳家的繼承人爆出這樣一樁潑天醜聞,保管叫陳琛一輩子抬不起頭!
心裏暗暗爽著,陳嘉涵來到梁家,想要重修舊好,梁昀卻不在。
梁秋聲聽說他來了,將他請進書房,聊起了葡萄酒小鎮的投資變更問題。
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亢奮,陳家和梁家板上釘釘的聯姻,猶如給梁秋聲打入了一劑強心針,他心中的星火仿佛遇到了雄風,刹那間便燎了原。
有了陳家做後盾,風險都不再是風險,銀行會上門求著他貸款,各種合作商也會聞著味兒找來。他梁秋聲,會借著陳家的東風,成就心目中的地產王國。
陳嘉涵聽著他的決定,心中頗為不快。自己也是陳家的少爺,怎麽梁秋聲和自己合作的時候,就怎麽保守怎麽來;而陳琛剛對聯姻點頭,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加投資。
難道他陳琛是什麽雙保險不成?若是投資受挫,還能給他梁秋聲托底?
陳大少爺瞬間被一陣忌妒的火焰吞噬,那從小到大積下的仇恨正一口口地咬著他的心,鑽進他的血管,隨著他的血液瘋狂遊走。
明明他才是爺爺的長孫,是應該繼承陳氏的人!可陳孝和那個糊塗老頭,從小到大明著偏心不說,連遺產也隻分給自己幾個不痛不癢的廢物公司!
當然,還有不動產、基金這些死物,以及微末的陳氏股份。靠著這點股份,他猴年馬月才能把陳琛拉下台?
陳嘉涵越想越氣,陽關道走不了,隻能走歪門邪道!
他要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和陳琛的妻子暗度陳倉,給陳琛戴了好大一頂綠帽子。
他要讓陳琛受盡折辱,痛苦不堪!
懷著這個念頭,陳嘉涵快步離開梁家,鑽進自己的車子。
車前窗上,掛著一隻雙麵攝像的行車記錄儀。
陳嘉涵盯著那上麵瑩瑩閃亮的綠燈,猙獰地笑了。
*
隨著陳孝和的去世,各方勢力在帝都暗流湧動了幾個來回,又逐漸平息。陳氏財團徹底迎來了陳遠之父子的時代。
哪怕在陳家內部,這一形勢的變化也表現得非常明顯。
連陳家的傭人都記得,宣讀陳孝和遺囑的那天,陳琛的車子堵在了高架橋上,而律師團隊就靜靜地等待著,連帶著陳家上下幾十號人一起等。
直到陳琛的車開進陳家,這邊律師得到消息,才起身開啟麵前的信封。
沒有一個人敢公開發表怨言。
連當初敢對著陳琛說風涼話的陳華璋,此時也噤若寒蟬。
這一年來,陳琛在陳氏的行事風格,讓她深刻體會到,這個年輕的侄子既不光風也不霽月,言談可以多婉轉,手段就可以多直接。
手起刀落,從不手軟。
陳孝和在遺囑中,給每位家庭成員都留下了細致的遺產劃分。其中,他的這處宅子,自然留給了將來會繼承陳家血脈的陳琛。並且口頭表示,希望陳琛和梁家女兒能夠於梁奶奶的誕辰日那天在老宅舉辦婚禮,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這基本等同於將陳梁兩家的聯姻寫進了遺囑。
就在眾人猜想陳琛是否會借此機會常駐帝都,以籠絡權力和人心,或者和梁家深入接觸、商討婚禮時,陳琛卻和家人道別,悄然登上了回南城的航班。
此時,距離他離開,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陳琛回到和樾的時候,整個房子還是那樣幹淨整潔,一塵不染。
他心想,梁時難道出門了?
陳琛來到主臥,將行李放下,又圍著房子轉了一圈,順便敲了敲次臥的門。
臥室的門沒關緊,一碰之下竟然開了。
房間裏還是一片陽光燦爛,陳琛隻看了一眼,確認梁時的確不在,就要把門帶上。
忽然間,仿佛有什麽撥動了他的心弦,讓他重新打開門,眼睛瞟向梁時的床頭——那個櫃子上,原本擺放著一隻粉紅色的兔子音響。
陳琛目光一凝,快步走進臥室,盯著那個空缺的位置發愣。
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掏出手機撥打梁時jsg的電話,電話一直占線。
他把次臥所有的櫃子依次打開,發現那些Olivia Bandet的新衣服一件也沒有動過,甚至吊牌都沒有拆。
而梁時當初帶來的那隻背包卻不見了。
他又打開梁時的床頭櫃抽屜,那本《財經周刊》還在,女士香煙卻消失了。
除此之外,還多了一份“以工抵債”的合同——正是當初梁時簽下的那一份。
合同最後的簽名頁被拿走了,替換成一張白紙,上麵是簡單的幾句話。
【陳琛:
六個月到期了,有合同為證,我的債務可就一筆勾銷了,不許耍賴。
這段時間和你一起生活很開心。可是我向往自由,還有很多很多其他想做的事,抱歉不能繼續陪在你身邊。
我走了,別來找我。天大地大,後會無期。】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