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吹奏著哀樂。

漫天飛舞的紙錢。

賈老爺子下葬出殯這日,花錢雇的送殯隊伍浩浩****,還在河西的風水寶地買了塊墳頭,棺材下土,也算是走得風風光光。

自此塵歸塵,土歸土。

賈無雙跪在墳頭給爹爹磕了個三個響頭,斂了斂心裏彌繞著的哀傷,回頭又給爹爹磕了個頭,這才起身。

隨行的丫頭春桃趕上來給賈無雙拍了拍塵土,幫她抹了抹臉上的汙垢,又試圖幫她遮擋頭頂火辣辣的陽光。

賈無雙揮揮手,又深深望了眼墓碑,和她爹做最後的告別。

側臉望了眼還流著眼淚的弟弟賈元寶和弟媳,突然感從心來,重重的歎了口氣。

這才轉身,離開。

上轎前賈無雙望了眼春桃,突然冒出一句話:“我要嫁人。”

“是……”

誒?應聲之後春桃驀地瞪大眼睛,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她、她剛剛聽見什麽了?

嫁……

嫁人?

小姐要嫁人?!

賈無雙人已進了轎裏,春桃有些愕然地放下簾子,尚未從震驚中恢複。

其實有句話,隻敢放在心裏偷偷的說:會有人娶麽?

沒人……敢娶吧……

**

古來英雄多寂寞,惟有富者留其名。

汝安城誰人不識賈無雙。

一介女流,從默默無名的小商販,躋身汝安城富賈商流之輩,隻花費了幾年的時間。

她眼光獨到,手腕高超,有膽識有遠見敢用人,再加上許多男人都自愧不如的魄力,令很多商場老手刮目相看,心悅誠服。

汝安城商委會便是第一次破例允許女人加入,且位居上席。

聽說這賈老爺原本隻是城南一個小商戶,家境殷實。

賈夫人身子孱弱,生下兒子沒多久就撒手歸西。過不了幾年,賈老爺也是一病不起,家裏積蓄光是看病就所剩無幾。

弟弟年幼,家庭的重擔就全數落在長女賈無雙的肩上。

那時她才十歲。

賈無雙也不叫苦,默默咬牙承受,每日早出晚歸,什麽髒活苦活都肯做,但皆做得不長久。

她便是有目的性的去幹不同的活,自城南幹到城北,城東做到城西,甚至跟著農戶學種田。

賈無雙為人誠懇,處事膽大心細,不計較小利又肯助人。

幾年下來,汝安城大大小小幾百口商販,她基本都混熟了臉。

轉眼待嫁芳齡,可賈無雙拖家帶口,家裏老病的年幼的,甚至沒有嫁妝。

幼時定下娃娃親的那戶人家沒送來花轎,而是一紙退婚書。

童年那個青梅竹馬,甚至沒有一聲告別。

十八歲那年,有媒婆見她年紀大了,怕她嫁不出去,主動幫她說媒。

她倒也沒有異議,但年齡相當,條件稍好點的,大多嫌她年紀大,身家也不好,都拒絕了。剩下的,不是鰥夫就是嫁給某大戶當填房,自然不依。

於是這婚事就一拖再拖。

期間賈無雙瞅準時機賺了錢財,買了宅院,進出也是有人服侍的人了。

這創業初期自然忙得不可開交,待稍稍安定下來,已是落花流水春逝去,歲月無情催人老。

轉眼間,地裏的黃花菜都殘了。

賈無雙,終歸被拖成了老姑娘。

兩年前賈無雙終於給弟弟元寶安排了親事,如今那二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年前弟媳又給賈家添上口新丁,她也光榮晉升為大姑媽。

賈家生意都上了軌道,各分號都有人顧著,人手都是自己親自提拔挑選的,信得過。

府內大小事管家照看得好好的,春桃也是善解人意,吃的喝的都跟前跟後的張羅。

加上賈家人丁一向單薄,連惱人的親戚都沒一個。

日子可謂苦盡甘來。

要說賈無雙還有什麽牽掛,就是爹爹晚來享福,卻無奈舊疾纏身,無法根治。

如今老人家也安詳的去了……

賈無雙的心終於空了起來。

漫漫長夜,無心睡眠。

獨處深閨好寂寞。

那日春桃震驚的表情曆曆在目,怎麽,那丫頭認定她就會一個人孤獨終老麽?

她不過才二十七歲……

隻道她摽梅時已過,嫁杏卻無期。

賈無雙躺在**翻來覆去,二十七歲就是老姑娘了麽?

就老得沒人肯娶了麽!

……

雙手握拳,奮力自**坐起,又蹙了蹙眉,她偏不信她賈無雙要辦的事辦不到!

她偏要在一年之內把自己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唔……還是兩年吧。

**

一個月後,喪事期滿。

這日賈府放出話來,說是賈無雙要招上門女婿。

也隻有賈無雙有這般底氣這種氣勢,門口光明正大地羅列著征婚條件書。

條件如下:

一、相貌端正;

二、無疾病;

三、年紀二十七歲以上三十七歲以下;

四、身高五尺三以上;

五、無婚史婚約;

六、無不良嗜好;

同時滿足以上條件者,皆可上門參加甄選。有特殊專長者優先。

甄選時間為一個月之後。

此征婚書一出,全汝安城轉瞬間沸沸揚揚。

很多男人蠢蠢欲動,別的先不論,雖說賈無雙年紀大了點,但相貌還不錯,甚至比很多女人更有韻味,最主要的,是她家財萬貫!

娶妻如此,即可坐享其成,從此財源滾滾來,高枕無憂!

更何況,諸多男子心裏也有著盤算:自古妻以夫為尊,隻要娶到了,下盤功夫好,在**把這女人馴得服服帖帖,到時還不是想娶幾個娶幾個!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能娶,有錢想偷腥還不容易麽!

隻是……

大多滿足前四項者,都止於第五項。

一時間多少男人捶胸頓足,恨自己早婚早戀。

滿足後四項的,不是缺一就是少二。

若是接連滿足前五項者,又往往不符合第六項要求。

所以除去看熱鬧的,置身事外的,不予認同的,不抱希望的,覺得荒謬的,這符合所有條件的男人,還真是所剩無幾。

但是!這並不阻礙不符合條件的男人雀雀欲試的決心!

很快,消息已超越汝安城的範圍,直達其他地區。

然而中轉途中難免發生點小差錯……

……

……

聽說賈無雙要招上門女婿?

嗯,聽說條件怎樣怎樣……

……

聽說賈無雙在招上門女婿,對象隻要是男的就行!

……

聽說賈無雙在招上門男人!

賈無雙是誰?

女人!有錢的老女人!

……

……

聽說有個叫賈無雙的女人,又老又醜,天下無雙。

現在在花錢買男人!

……

……

有道是為錢生,為錢死,為錢奔波一輩子。

娶一個老女人,就可以少忙活半輩子,倒也是件值得考慮的事。

因此,是否有男人包袱一卷,風蕭蕭兮易水寒,搭上了前往汝安城的客船?

此乃懸念。

***

賈無雙是個會較真的人。

她決定的事情,往往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日春光明媚,春色撩人。

某庭院之中,賈無雙和三位年紀相仿的夫人,各占方桌一角,搓麻雀牌。

手輕執骰子一扔,噠噠聲中砌起城牆。

各丫頭在身旁伺候著,周遭幼童嬉鬧,一派和嬉的模樣。

王夫人家相公是汝安城最大米鋪的老板,舉國皆由分號。

馬夫人家相公經營的是營運生意。

劉夫人家相公打理祖上傳下來的酒樓,譽響全國。

王夫人“吧嗒”放出一牌,突然幽幽哀歎了一聲。

賈無雙會意,摸了張牌,輕輕一笑,“姐姐有煩心的事?”

“唉……”王夫人自然期待這一詢問,又故意歎了口氣,這才望了望賈無雙姣好的臉頰,“妹妹你尚未嫁人,所以不知道我們這些為妻者的苦,我家那個……最近又是被個小狐狸精迷住了……”

“喲!”馬夫人趕緊以示關心,“王老板又找了個新的?南風。”

“可不是嗎……”王夫人一邊哀怨,一邊雙眼一亮,叫了聲,“碰!”放出一牌,“九索。”

劉夫人看著牌的神色,從方才開始就有幾分故作淡然,此時也搭起話來,“這男人啊,就喜歡朝三暮四。”

賈無雙但笑不語,摸了張牌,然後輕輕掃了一眼手中的牌,突然拆了一對,“一筒。”

春桃蹙眉,納悶,不理解她家小姐的舉措。

“碰!”馬夫人笑笑樂了,然後看著賈無雙道,“妹妹你是局外人,旁觀者清,要不你給王夫人想個辦法?”

賈無雙抿抿嘴,神情閑淡的道,“這辦法麽,不是沒有……”

“真的?”王夫人樂了,知道自己來對了!這賈無雙在哪都吃得開,加上心思縝密,聽說幫不少人出過主意,也解決了不少問題。

賈無雙輕輕使了個眼神,示意王夫人附耳過來,才湊過去低語一番,隻見王夫人詫異,“這……”

“放心。”賈無雙也不解釋。

一句放心,自有說服人心的魅力。

劉夫人終於摸了張牌,突然一笑,“無雙妹妹的錦囊妙計怎麽不說出來?也好讓我們幾個都學著點。”

話音剛落,馬夫人已是幫了腔,“有些辦法,說出來就不靈了唄!倒是劉老板對劉夫人一片癡情,舉城皆知,可羨慕死我們了!”

“哪裏話!他呀,馬上就得去雉州出去分號的事。”劉夫人一嬌嗔,雖說聽著那話悅耳,但看看手裏的牌,又稍稍蹙了眉頭,似乎沒等到想要的牌,“五索。”

“白板。”

輪到賈無雙,她又不動聲色地拆了個順子,“三萬。”

春桃繼續納悶。

“碰!”馬夫人又是咧嘴笑,“妹妹今天真旺我啊!”

剛打出一牌,劉夫人正欲摸牌,王夫人喊了一聲,“等等!碰!”

賈無雙聽了這話,也隻是笑笑,貌似不經意開口:“最近馬老板人還在外頭?”然後將沒什麽用的一索扣下,繼續拆牌,“六條。”

“可不是嗎,辛勞命。前些日子才去了臻州,說是和那邊的藥材商談個什麽事。我啊,還寧願相公少賺點辛苦錢,至少人在身邊啊,我還能近身照料著……唉,別說我了,”馬夫人話音一轉,“聽說妹妹最近想找個男人嫁了?”手裏也順便摸了張牌。

說完三人都望著賈無雙,隻見她搖搖頭笑,“我哪有三位這麽幸運,再不嫁人,就人老珠黃,要孤獨終老了。”

眼見馬夫人剛把手中的牌放下,聽得王夫人一樂,“糊!”

放炮。

賈無雙輕笑著望了眼劉夫人,她果然垮下了臉。

**

“小姐,今日馮老板那些人不是約你談生意,怎麽會來和這些女人打牌?”那三位夫人真不夠意思,聽到小姐說自己人老珠黃的時候,可都在暗地裏偷笑。

“我已經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馬老板人在臻州,王老板和元洲黃家開始了生意往來,劉老板打算在雉州開分號。

自從弟弟娶了妻,她突然發現,商場上各個都老奸巨猾,難免互相算計,留有一手,相較之下,還是這些夫人們來得可愛些……

所以將女人間的這套,也都學了起來。

“唔……”春桃又開了聲,“剛剛小姐給了王夫人什麽建議?”

賈無雙笑笑不語,前日和名醫柳大夫的夫人吃了頓飯,知道王老板近日心有餘而力不足,便是教導王夫人在新妾的晚膳中加點催情劑……

這需求多了,纏得王老板怕了,以王老板好麵子的程度,自然就不敢去了。

這種事,自然不能說,得給王夫人留麵子。

等不到回應,春桃仿佛也習慣了,突然蹙眉,好奇,“對了,小姐你幹嘛故意拆牌啊!”

賈無雙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拆牌,也是一門學問。”

讓馬夫人碰得開心了,套話容易些這還是其次,最主要的……

是不能讓劉夫人,做成大牌。

錢財這東西,往往積少成多,總不能白白送給人家。

在商場上,有時候不贏就是輸。

而有時候,不輸,就是贏。

“哦……”學問啊,春桃點點頭,突然又忿然,“小姐,你才沒有人老珠黃!”不過那征婚書真的有用麽……

賈無雙嗯了聲,神情未變,“我知道。”

過不會斂了些笑意,多了幾分認真的開口道,“我會嫁出去。”

而且,她親自挑選的相公,至少要比她們的,都好。

這心裏,自然已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