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說,救人雖然是當務之急,但人是甄不凡往下扔的,現在他還杵在那兒,如果當著他的麵救人,豈不是和他過不去?

在場的人不是傻子,沒必要去冒犯本城最大的“惡勢力”。

隻是,坊間早有流傳,得到那寶物之人從此財運亨通,財源滾滾,在富裕之路上走出一條康莊大道!因而心癢難耐,尤其那寶貝當著自個的麵扔進河裏,簡直是暴殄珍物!

想了想,反正是人家不要的東西,所以打算拚一下把它撈起來——

到時若真能發財,就不用怕甄不凡了!

第一個跳下去的人,就是這般想法。

所以春桃眼睜睜的看著他並非朝著小姐的方向遊去,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

不一會,又有一人噗通一聲入水,然而希望再次破滅,那人也並非去救她家小姐。

再一人,再一人,噗通噗通。

隻見原本流動的河水因人紛紛落水而更加起伏不定,波濤來去間,賈無雙隨波逐流,上下浮沉,擺明一旱鴨子的典範。

**

賈無雙狠狠嗆了老大一口水。

口眼耳鼻……僅瞬間就被四麵八方奔湧而來的河水淹沒。

好容易順著水的浮力冒出水麵重重吸一口氣,卻因不諳水性再次下沉。

她雙腳胡亂而拚命地蹬著,然而徒生一種這水深不見底的錯覺,慌亂之中,賈無雙終於大喊出聲:“救……”

沒入水中……

掙紮。

浮出水麵……

“救命!救……”

咕嚕咕嚕,又是嗆了好幾口水。

咕嚕咕嚕……

賈無雙在這一刻極為深刻的感受到了死亡,這一刻她當真覺得這輩子沒把自己嫁出去真是太遺憾了,沒能報仇真是太糾結了,她還有很多生意沒談恰成功……

她不甘心,死不甘心!

再次浮出水麵,朦朧中看見甄不凡如山一般聳在橋上。神情如同他黑色衣衫上暗金色的鷹一般桀驁不羈。

隨之,她什麽都來不及想,突然失去了力氣,水阻撓了她的呼吸,幾近窒息。

咕嚕咕嚕,沉下去。

春桃已是快哭了出來,一把奔了上前,稱得上膽大妄為的拉扯住他的衣擺,泫然欲泣,“甄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汝安城幾乎無人懂得水性,那李大叔還算穩重,但卻是跑去附近找繩索去了……

甄不凡倒不是真的要她的命,見時機差不多了,突然一個騰躍,姿勢完美入水,可謂勢如破竹!

隨之他在波濤起伏的河水中精準的遊到賈無雙所在之處,隨之猛的紮入水中,一時沒了聲響。

春桃在橋上心急如焚,隻得大聲的嚷嚷著小姐!小姐!

如今的心情真是如履薄冰,顫驚不已,好容易,水麵終於有了動靜,甄不凡標準姿勢擼著賈無雙的下頸處,朝著岸上遊去。

春桃大喜,重重吐了一口氣,鬆懈下來後,豆大的淚珠答吧答吧往下掉,這才急急忙忙往小姐的方向走。

這頭李大叔也抱著繩索匆匆忙忙地走過來,一瞅水裏那麽多人,一臉茫然地說了句,“這麽救?

幹!春桃差點口吐穢言,不要說她不懂得尊老愛幼,她真的想把他踢下去。

甄不凡睨著麵色蒼白,鳳目緊闔,紅唇失色,一臉狼狽的女子。

心有不悅,料不到這個世上居然有人不識水性,想嶸唐城的民眾,哪個不是一出生就扔到水裏泡著?有些個水性好的,能在水下待上半個時辰不上岸,想到這又覺得果真是女子,麻煩之至。

然後將食指擱置她人中處,探了探她鼻息,略顯虛弱。

隨之就將雙手擱在她胸口處,壓了下去。

“啊——”春桃又是一聲尖叫,心想小姐啊小姐!雖然你性命未保,又被人輕薄了去,但你常說螻蟻尚且偷偷活著,所以你一定要苟且偷生啊!

隨之還是略帶顫抖的嚷嚷著,“公子、公子你……”然後閉上眼睛驀地一吼,挑釁權威,“不勞煩公子了!這種粗重活交給春桃來做吧!”

甄不凡甚至瞄都不瞄她一眼,又是壓了壓,甚至加重力道——終於,賈無雙蹙眉吐出一口水。

稍稍有了反應,卻還未睜開眼。

隨之甄不凡用手掌在她臉上拍了拍。

啪啪!

幹淨利索。

好吧,雖然甄不凡用意是好的,但他顯然沒有憐香惜玉的經驗,因而下手並非太……收斂……

不過收效不錯,因為賈無雙不但醒了,而且左臉頰再度有了幾分血色。

然而賈無雙很不舒服就是了,盡顯在她緊蹙的眉頭和嘴邊虛弱的呻吟之上。

這樣的她,斂去眉宇間的精明幹練,藏住雙目內的犀利與老練,不過也是一介女子,年輕了好些歲數。

甄不凡竟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忖這女子居然有這般柔弱的一麵,甚至稱得上……唔,斟酌了下用詞,楚楚可憐?

他自有幾分看人的本事,不得不說,她並非她模樣上這般好惹,尤其是她笑臉盈盈的時候,雖然掩飾得很好,但眼中偶爾會不小心泄露幾分算計,顯露她的居心不良。

十足的商場老狐狸,笑麵虎,甚至比一些老奸商掩飾得更好。

這樣的女人,得防!

見人醒過來脫離危險,甄不凡又往身後望了望,見一群無知之輩爭先恐後的在嶸唐河裏遊來躥去,皺緊了眉頭——

嘖,不過是塊破石頭!

接著他又眯了眼躺在冰涼石塊上,渾身濕透的賈無雙,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還是不爽,為什麽一個女人,敢不知死活的挑釁他?

再一想到那個不知道什麽玩意家夥將會有的嘲弄嘴臉,他心情更是大大的不爽,她說得對,他輸不起,不,是不會輸!

想想覺得這個女人要負責任,因而甄不凡也不管對方還是個傷員,居然就大大咧咧地將她再次往肩上一扛。

“你、你要幹嘛?”春桃還是未改驚慌。

甄不凡擰緊眉,這次並沒有無視她,而是凝著臉說了句,“回家。”

回家?回誰的家?!

***

(下)

回的,自然是甄不凡的家。

那……那跟上吧。春桃無奈。

賈無雙覺得難受……

這衣服粘在身上,濕漉漉的本已不適,加上時不時的風,更是吹得人直發冷。尤其鼻腔喉嚨,刺刺的,殘留著嗆水的感覺,難受之至。

賈無雙呻吟出聲,終於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個居然又和先前一樣,被人扛在肩上,很不舒服,當下忿恨難當,驀地眼眶有些濕。

但幾乎是立即的,她眨眨眼硬是把眼淚吞了下去,而後再次閉上眼睛。

調養生息。

甄不凡的馬停在寶珍酒樓外,他原本來此找人,被“指引”下,才去了賈無雙所在之地。

其實這本來不過是賈無雙的一點小手段,這一來麽,是故意讓甄不凡闖個空門,二來,她尚無打算放棄和他做買賣,所以適當吊吊胃口——這類小舉措,譬如小小的等候,稍稍的奔波,往往能使以逸待勞的那方在談判時處在更有利的位置上。

隱約聽到掌櫃的聲音,知道自個又回到酒樓外,賈無雙暈乎乎地睜開眼,早知會淪落至此,她就不故意外出了……照她原先的想法,很多事還是好商量的。

隻是她真的低估了這個男人把人氣瘋的本事,居然擊碎她引以為傲的忍耐力,逼得她把那石頭扔進河底……

……

……

頭暈……

甄不凡將賈無雙安置在馬鞍前座,動作依舊粗魯。他的衣衫也全數濕透,隻是此等蠻漢,全不在意,依舊行動自若。

反觀賈無雙如今全身疲軟,差點坐都坐不穩,動作粗魯之類已成小事,也懶得再理會何謂男女有別,能利用別浪費,待他上馬往後靠在他前胸,穩住身子,迷糊中的聽到春桃誇張的尖叫聲,也無心搭理,又昏睡了下去……

……

這一睡,醒來時人已在城北甄府。

**

春桃拿著汗巾守在一旁,看起來也是疲倦不堪的樣子,似乎徹夜未眠。

賈無雙有瞬間腦子空白,望了望這檀色布局的房間,倒也有幾分品味。她沉靜而緩慢地呼吸著,隨後眼神暗了暗,開口時聲音有些啞:“我還活著?”

“小姐,什麽話!你……”

“春桃,”賈無雙輕輕打斷她,“我為何來嶸唐?”

“那個……”春桃不多的腦細胞拚命打架,談生意?不對,完婚?不對,遊玩?不對……想來想去,咳,覺得像是……像是、那個叫什麽來著……

“自討苦吃?”相處已久,賈無雙自然清楚春桃心裏在想些什麽,突然想通什麽驀地揚唇一笑,略帶自嘲,“甄公子人呢?”

“小姐,那人害得你……”怎麽還找他!

“赴約去了?”還是說她昏睡了個三天三夜之類的?於是又問到,“我昏睡了多久?”

“一個晚上。至於甄公子……”這個稱呼也是有些不情不願,嘟起嘴,“昨天他把小姐扔在這兒就沒了人影,所以春桃也不清楚!”

“唔……”賈無雙還是覺得累,闔上眼想理清下思緒,不料這時房門突然被一掌推開——

甄不凡大咧咧地杵在門口,無形的壓力頓時籠罩了不大的空間,氣勢淩人。

聽聞他開了口,“還沒醒來?”

“你……這、”雖然這是他家,但畢竟住著姑娘家……好吧,年紀是大了點,可依舊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這……”

“春桃,”賈無雙躺在**淡淡喚到,“扶我起來。”

春桃遲疑了一下,隻能照辦,攙扶著賈無雙坐起來。

賈無雙輕輕吸了口氣,突然淡淡一笑,微欠了身子,“無雙謝甄公子救命之恩。”

欸!春桃倏地瞪大了雙眼,昨天大夫來看過,沒說小姐發燒啊……

庸醫!庸醫!小姐弄成這樣,明明、明明就是那個人所導致,絕不可能道謝的說!

嗯嗯,絕不可能!

甄不凡雙眸緊鎖著眼前的女子,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但她此刻的表情柔和,麵容略顯憔悴,毫無殺傷力。

隻是感覺上,她……不應該如此……

這態度和昨日突然逆轉似的截然不同。想不通,於是慢慢的擰緊了眉頭。

賈無雙也不在意,“若無雙猜想得沒錯,公子是想讓無雙替你解決點小麻煩……”她輕咳兩聲緩解喉嚨的不適,恢複以往自若的淡笑,“為答謝救命之恩,無雙自當盡力。”

甄不凡反而打住,慢慢將眼前的女子再次看了個仔細,言語中徒生幾分不耐,“你在打什麽鬼主意?”

“公子多慮了。”賈無雙也不解釋,維持著笑容,“還請公子在大廳稍候,待無雙稍作打理。當然,還望公子屋外留個丫頭候著,為我主仆指路。”

“……”甄不凡不懂聲色地望著她,望著她甚至稱得上誠懇的模樣,決定靜觀其變,然後一聲不吭又出了門口。

“小姐!”春桃尾隨甄不凡之後將房門帶上,一回頭急急的喚了句,“你為什麽……”

“你沒聽見麽?”賈無雙拖著疲倦而酸痛的身軀,開始下床。“報恩。”

兩個字,意味深長。

“……”春桃腦子直打結,想了想突然哦了一下,“小姐現在是打算讓那家夥放鬆警惕,然後殺他個措手不及?”

賈無雙勾了勾嘴角,也不搭話。

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

**

這邊廂,諾大的大廳空空****,除了幾張零落的木椅,無一方擺設。

甄不凡便坐在高堂上等檀木椅之上,周遭並無一人跟隨伺候。

隻見其表情肅靜,光是坐著,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忽視的霸氣。

甄不凡手緩慢而有節奏地敲打著一旁的置茶小方桌,意外自己的心思居然更多是放在那個女人身上。

肯定有詐!

就在這時,大廳門口突然進來幾人,各個風塵仆仆地模樣。

第一人突然高聲喊了句,“大哥!”便直接甩出一番話來,“在郊區時聽說你和一女為了張桌子起了爭執?”

“進城門時說是你昨日扔了那女人下河?”另一男子繼續好奇。

“大哥!經過歡喜街的時候,聽說你昨天搶了個那個女人的嫁妝?”

“還輕薄了她?”

“聽說……”

來者一行四人,各具特色,卻是七嘴八舌如同噪舌女子,你一言我一語接連轟炸。

“君寶呢?”甄不凡望了望他們四人,隻稍一句話,奇妙地令大廳安靜了下來。

“門口丫頭說,大哥昨天帶了個女人回來?”門口突然傳來帶笑聲音,放眼忘去,正是將賈無雙扔在寶珍酒樓沒了身影的錢君寶。

“什麽?!”除了甄不凡,其餘四人十分詫異。

“她不適合你。”甄不凡沒頭沒腦一句話。

“我知道。”錢君寶聳聳肩,突然揚唇一笑,“她是我邀請回來應征的……”

“應征什麽?”一人好奇。

“大哥的妻子。”

“……”

“……”

“……”

“……”四人突然陷入沉默。

甄不凡猛地一拍桌子,“荒謬!”

“什麽荒謬?”自錢君寶身後又傳來一個女聲。

微啞,卻優雅。

也不知道她來了多久。

錢君寶聽到聲音,自動讓開,讓出門口的位置。

賈無雙進了大廳門,行走依舊需要春桃攙扶,見她微微欠身,朝幾人輕輕行了個禮,反客為主地直奔主題,“想來那江二公子人早已到了,不過還望甄公子放心……”

鳳眼直視他,輕笑,“小人,定不會得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