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刀繡蘭扶著巴碧芬走出駕駛室。車鬥上被日光曬爆臉皮的村裏人都急著往下跳,麻彩桂在匆忙之中不小心跌倒了,大家一起轉過頭來,看見地上的麻彩桂正不停地呻吟著。大家麵無表情,可是刀繡蘭卻一個勁兒地想笑。她覺得自己再也抑製不住了,那一連串的笑聲將如大河決堤,一發而不可收。刀繡蘭的臉色複雜,刀繡蘭像根被狂風肆意撥弄的細草莖一般,顫抖著,顫抖著。刀繡蘭竟一下子號啕大哭起來。她一手抓著巴碧芬的胳膊,一手捂著半張臉大哭著向殯儀館深處走去。
妹夫吔,妹夫吔,吔——
刀繡蘭邊哭邊喚。
人們跟上去,另外幾個女人隨之而起的哭聲相比之下全像蒼蠅哼哼。而麻彩桂不哭,麻彩桂忍痛從地上爬起來。人們已經走開,她咬咬牙加快步子趕了上去。
妹夫吔,妹夫吔——吔,刀繡蘭扯天扯地地哭喚。
麻彩桂擠進人群,她看見到繡蘭離她越來越近了。刀繡蘭的頭上像盤著一隻雞窩。
刀繡蘭暗暗捏了一把巴碧芬,那意思很明白。可是巴碧芬神情木然,沒有一絲反應。
麻彩桂已經逼近刀繡蘭背後來,她閃電般地伸出手去,死死攥住了刀繡蘭腦後的頭發,猛地一扯,將她扯了個人仰馬翻。刀繡蘭的哭聲戛然而止。刀繡蘭驀地想起今天早上她的丈夫也是這樣出其不意地將她扯翻的,而現在這個膽敢扯她的人是誰!
她盡量往上翻動眼皮,她看見了凶神惡煞般的麻彩桂。
你這個臭**!她聽見麻彩桂連連罵道。你這個臭**!
她被麻彩桂在地上向後拖了足足有兩米遠。她疼得嗷嗷亂叫。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麻彩桂紛揚的頭發。
頭發!頭發!
她想麻彩桂這個臭**的頭發總會落在她刀繡蘭的手中的。
麻彩桂的頭發終於落在了刀繡蘭的手中。刀繡蘭摒絕婦人之仁,她不遺餘力地向下一拉,麻彩桂馬上站不住了。她們各自攥著對方的柔軟而堅韌的頭發,在地上翻滾,謾罵。你這個臭**!那種爆破音在每一個人聽來又幹脆又利索。
兩個女人被頭發絞纏在一起。人們好不容易將她們拉開了,地上躺著一綹綹的頭發,也分不清哪是誰的。
刀繡蘭坐在路邊的磚牙上慢慢揉搓著自己的頭皮,眼睛仍與坐在路的另一邊的麻彩桂對視著。人們看見兩人的嘴還在不停地掀動,各自無聲的謾罵都能被對方的耳朵聽到,可是顯而易見她們不會再打了,因為她們各自膽怯了起來。刀繡蘭無意中瞥見巴碧芬臉上不易覺察地浮現了一絲微笑,心裏便咯噔了一下。刀繡蘭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挺得堅硬的視線,她覺得麻彩桂又好像在她跟前一跌。她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走近巴碧芬,重新握住她的一隻手,妹夫吔,刀繡蘭繼續哀哭道,嗓子卻有些啞。
但是在麻彩桂聽來那哭聲則顯得更為悠揚了。麻彩桂坐在那裏很像一隻遭瘟的母雞,她的心正在一個勁兒地下沉著。麻彩桂知道現在如喪考妣的神情就像一麵大大扯開的旗幟,而麻彩桂卻隻有垂著頭,一時難以振作。人們已經從她身旁走遠了。他們要去跟死者的遺體進行告別的停屍房在殯儀館的西北角,從麻彩桂這裏隻能望見那根高高聳立的大煙囪。停屍房是村長之子在人間逗留的最後一站,桑玉寶將從那裏被送入熊熊燃燒的烈火中,然後通過那根煙囪升入另一個永恒的國度,去歆享每個人都會有一份的安寧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