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澤落地

裹挾風雷,呼嘯而至。

一條粗大得嚇人的觸手近在眼簾,長生鏡雙目圓睜,左手牢牢的抓著鐵木箭,右手條件反射般的護住胸前,但他知道,若真是砸上來,這微不足道的防禦也隻是無濟於事。

就在這條觸手要跟長生鏡來一個親密接觸之際,長生鏡整個身體感受到一股巨力從左手傳來,然後連帶著整個身體,高高地拋向空中,險之又險得躲過了這一下觸手的攻擊。卻是另外一條觸手的功勞。

原來兩條觸手雖然都想殺死長生鏡,配合的卻並不默契。前者想砸死他,後者卻想通過甩動將他拋出去摔死。

海族控製的千足墨王,連觸手間配合的協調性都急劇下降,因而間接的救了長生鏡一命,不可謂是不幸運。

長生鏡飛在空中,亢奮緊張的情緒情不自禁地從腦海中翻湧而出,全身一股酥麻觸電般的感覺。

這是人體對恐懼的本能反應,若是不能做出很好的應對,即便逃過這一劫,也最終敵不過海族。

說時遲,也不過眨眼的功夫,長生鏡想清各種關係,思緒極光電轉,眼中亢奮緊張轉眼不見,反而有一種興奮的神色從他臉上表現出來。

就在長生鏡被高高拋向空中的一刹,他腦中千般想法一一浮現,最終化為此時神采,想來已有對策。

人如果陷入緊張慌亂之中,身體酥軟逐漸失力,實乃不智。而辦法終歸是有的,應了初衷,有些冒險,終歸遺憾!

想到這,長生鏡不再猶豫,任憑身子順著巨大的慣性,也鬆開了原本一直緊緊抓著鐵木箭的左手,然後整個人就沿著原本的軌跡,被高高的拋入雲端。

長生鏡來不及享受真正翱翔於雲間的快意,爭分奪秒的調整身形,在半空中掏出一直背在身後,隨著他連闖數關的石膽鯨弦弓!

“事到如今,看來是難逃一死,不過,賭上一賭,是劫後餘生,還是盡諸毀滅,就看我推測的對不對了!”長生鏡像是說給自己打氣一般。接著左手持弓,右手抽出一根惠鐵木箭。

“震箭術!”

後方,三鼠和老崔登上了南望海台,遠遠地望見,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宛若神祗。在他們身後,是已經安置好失控傷員的明島其餘百姓,從人群中,也傳來低呼。

“鏡大人!”

“鏡大人!”

根本不用吩咐,包括三鼠和老崔,眾人雖看得模糊,心中卻情緒難平,不知是誰第一個跪下,然後一個接著一個,大家都跪伏在地,雙手抱拳合於胸前,口中默默低念,這是明島祈福神靈的儀式。

他們祈禱長生鏡能夠消滅海族,平安歸來。

下方海族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心靈發出驚懼地吼聲,傳達給千足墨王,於是它不知從何處,也開始發出陣陣嘶吼,百條觸手不安得胡亂擺動,想要做些什麽,卻始終夠不著高空中的長生鏡。

機會隻有一次,因為生命隻有一次。

長生鏡忘記慎重,拋卻逐漸不堪重負的身軀,搏命一擊,隻為完成可能是生命中最後的震箭術。

吸氣,右手拉弦,弦開三分,鬆弦!

“梆!”

毫不停歇,再次吸氣,右手開弦,弦開五分,握拳青紫,鬆弦!

“梆!”

原本發射過一次震箭術,又在空中握住鐵木箭良久的左手已經開始劇烈抖動,鐵木箭隨時都可能呼嘯而出,完成不了震箭術三震,長生鏡不由加大力氣,死死地抓住。

又吸一口,他口中因為氣力用極也不由發出低吼,“啊!開!”此刻的右手已經不是青紫,而是從手心又開始滲出血液,之前一次震箭術尚未愈合的傷口又再次迸裂,血流不止。

“梆!”

弦開七分,握而未射!

三震已經完成,但是長生鏡並沒有鬆開左手,反而因為怕鐵木箭不受控製,瘋狂地加大左手握箭的力度,左手整個手臂都開始劇烈得顫抖震動,弦開七分的衝力,力度之大,連柔韌厚重的觸手都能穿破,難以想象。

“哢擦!”

因為劇烈震動,甚至連他的左手手腕都生生被其震斷,饒是如此,也仍未鬆開,整個左手血管爆起,從皮膚中開始滲血,似乎有全部開裂的危險!

拚命,要有拚命的樣子!

超越原本的極限,震箭術,四震!

長生鏡最後一口氣,不像是吸的,反而有點氣若遊絲之感。

此刻他的左手在顫抖,在流血,右手在流血,也在顫抖!力量已經到達極限,石膽鯨弦弓被拉到七分時,長生鏡整個身子都開始顫抖,此刻的他,也從高中墜落,就要落入千足墨王的攻擊範圍內。

不夠,還不夠!長生鏡雙目赤紅,如入魔怔。

手上力已用盡,我還能咬!

長生鏡伸過腦袋,張開嘴巴,用牙齒狠狠地咬合住鯨弦,全力扭過脖子,往後扯去。

石膽鯨弦弓上,已經是鮮血密布,有左手的,有右手的,這個時候還有口中的鮮血。混雜在一起,不知鮮血是否軟化了鯨弦的韌度,整個鯨弦又被緩緩的拉開!

長生鏡已經落下半空,進入千足墨王的攻擊範圍,海族瘋了一般的發出意念,“攻擊!”“攻擊!”

“他看穿了!不能讓他射出這一箭!”

千足墨王在海族的精神摧殘下,百來條觸手竟然突破限製,全體動作起來,要給長生鏡來一個萬劍穿心!

在此時,石膽鯨弦弓,弦開十分!

震箭術,四震!

“鐺!”

晨鍾暮鼓,響徹天空!

這一次不是仿佛,而是空中裹挾的雲層果真自動散開,被無形的風浪吹成一層圓圈。一支帶著血漬的鐵木箭,九天落雷般,怒斥電掣而下。

而渾身都是血的長生鏡微微一笑,笑得如此自然。“四震,金澤落地!”

與此同時,明島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有隻金澤雛鳥破殼而出,一隻大點的金澤鳥安靜的死在了它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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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大人,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一招從天而降的箭法。”

“人怎麽可能從天而降呢,大人,你又不是金澤鳥。”

說話間,就在他們眼前,一隻金澤鳥從天上俯衝而下,用它那尖利的喙戳向地上一個不小的鳥蛋,氣勢上,仿佛有種飛蛾撲火的壯烈。

金澤鳥,用生命孵化後代的鳥類。

每隻雌性金澤鳥,在最後孵化的時候,都會付出它們的生命。

因為金澤鳥蛋非常的結實,雛鳥根本不可能破殼而出,於是雌鳥便從空中俯衝而下,用它鋒利的喙戳向蛋殼,蛋殼因此裂開,但自己也會受力震死。

金澤鳥的此舉,讓長生鏡心有感觸,一死一生,讓人感慨生命的偉大。

他也想創出一招從天而降的箭法,算是對那些慷慨赴死的金澤鳥表達自己的尊敬。他沒有想過會用上這一招,而這,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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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南海上空傳來一聲暮鼓晨鍾般的巨響後,世界安靜了下來。

原本烏雲密布的天空,墨色開始褪去,有陽光透過雲層,在遠處搭做彎彎一弧彩虹。

原本還在肆意攻伐第三防線的黑岩蟹,也忽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再也沒有出現。

等到三鼠老崔等人趕到海灘時,除了一片屍體殘骸,海中空空如也,像是在告訴著明島人們,這都是一場噩夢而已。

三鼠的眼眶漸漸濕潤,大概是海邊風浪太大,吹過風沙,進了眼睛。

老崔也是如此,身後那個心寬體胖的大娘也是如此,旁邊那個二八年華的小黑妹也是如此,明叔,也是如此!

“我們回去吧,不能辜負了鏡大人為我們付出的一切。”

作為原村長,明叔住著拐杖,他的左手已經不見,他的麵容已然蒼老,但他的威信,還沒消失。

隻是身影有些寂寥,步履有些蹣跚。

數天後,海風吹著浪花,將一頭巨大的墨賊吹到岸上,它很大,有四個望海台那麽大;它有百條觸手,有一條觸手上還帶著一支鐵木做的箭;它的頭中間有一個大窟窿,裏麵躺著一具屍體,但卻不像是人類。

聞訊趕來的明叔告訴大家,這是海族的屍體。

眾人目光中重新透露出希冀。

然而,又是幾日,再無東西被卷上沙灘來,明島平靜地有些過分。

再過數日,一座黑岩石的人形雕像,屹立在了南望海台前,它豐神俊逸,栩栩如生,麵龐上有一絲羞澀的笑容,靜靜地注視著凝靜如初的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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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鏡做著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他,又變回了十二歲時候的那個他,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從起初的錯愕,到心中略有激動,最後到突然而來的驚慌。

他想到今天,是歐陽狗賊捉拿他全家的日子,自己所珍惜的一切,都將被付之一炬。想到這,他再不顧身邊還在玩耍的夥伴,撒開步子,朝著家中跑去。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長生鏡心中慌亂如麻,隻能暗暗祈禱。

他有些暗恨自己為何不能早些趕到家中,告訴父母叔伯,這個消息。

希望還來得及!

長生鏡的家座南朝北,在城中南部,等幼小的長生鏡跑回熟悉的街道,一種靈魂深處的悸動讓他幾欲崩潰。

這個時候,他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少爺,還不是那個處變不驚的長生鏡。

街道沒有一個人,隻有嗆人的煙火味,從巷道深處傳出。

長生鏡更加慌亂,步子再快,火光衝天的宅子映入眼簾。

這一幕,也撕裂了長生鏡的整個世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