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次失散

當熏煙燃破寧靜的陷阱,閃電劃過深邃的天空,有種破滅前的美麗,卻無法駐足欣賞,隻因為它與生命殊途。

被漩渦卷入的海船,如同風中輕羽,任由擺弄,無力回天。

不僅如此,南海這一片被漩渦覆蓋的區域,都被裹挾著卷起滔天巨浪,環伺在周圍,等待最佳的時機,拍滅一切。

海水在烏雲的反襯下,越發濃鬱,宛如漆黑的寶石,而上麵不時閃過的雷霆,則更像是陽光映照下的耀眼反射。

破滅,與美好,也許隻是相對而言。

若此刻有人在漩渦波及範圍外,來欣賞這種毀滅而又動人心魄的奇景,定會感慨萬千。然,在漩渦內的人,隻怕難以發現其中的美麗,而選擇了放在首位的生存。

長生鏡四人便是後者,瘦小的海船隨時都有支離破碎的可能,他們的生命毫無寄托,隻能在搏擊風浪中尋覓存活下來的道路。

“三弟,這是我能找到的最結實的繩子了,接下來該怎麽做?”仲建滿臉塵灰的跑過來,手中還帶著一捆匝得結實的粗繩。

長生鏡目不轉睛地盯著即將到達的漩渦區,計算著時間。他匆匆回過頭,瞥了一眼,隨即點點頭,道,“夠了,把它拴在船上最結實的地方,一會進入漩渦區,大家一定要抓緊繩索,不要被大浪卷走。”

(如果要問為什麽不把繩栓在身上,來得保險,我隻能解釋為,逃生不便~)

似乎想到什麽,他又添了句。“如若海船散架,我們也能夠憑借木板的浮力,避免淹沒的危險,所以選的地方不僅要結實,最好還能夠有支撐四個人的大小和浮力。時間緊迫,大家一起行動吧。”

嘴上這麽說,可是長生鏡心中還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畢竟在漩渦中生存下來,運氣還是關鍵,現在能做的,也僅僅是增加生存的幾率。

就算如此,又談何容易?不說其他,就看這艘弱不禁風的海船,曾經長生鏡的吐糟竟一並應驗。在這艘船上,能找到結實的固定點嗎?

心頭的憂慮,迫切的時間,危險將近。

“那就用這裏吧!”衛禦一聲大吼,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決定一般。

他雙手持刀,做一式力劈華山,狠狠地砸在腳下木板上,白屑紛飛,被深深地畫過一道印痕。

衛禦並不收手,憋住一口氣,連續而快速的劈砍,就對準了那道白色印痕。

木板再怎麽結實,終歸有斷裂的時候,在衛禦大鋼刀連續有力的斬斷下,隻聽得一聲“哢擦!”,甲板上破開一道腦袋大小的口子,黑黢黢的看不見下麵。

“這小破船雖然比不得大船,可也不是一無是處,我還沒傻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衛禦輕輕地喘了一口,解釋道,“雖然沒有如何不凡的龍骨,這船的支架並不比一般船來得差,就把繩子拴在上麵吧。”

現在不是猶猶豫豫的時候,既然衛禦發話了,眾人也就照做便是。

就當繩索拴好之際,突然,船體劇烈得搖晃了一下。

“抓住!”長生鏡一聲驚呼。伸手抓住了繩子。

好在大家反應都不慢,也紛紛用手抓牢。可是海船卻被波瀾的海水掀得四下起伏,東倒西歪。

不用看也知道,最危險的漩渦區到了。

四人抓著繩索,衛禦和仲建還好,長生鏡和衛青傾卻不那麽樂觀。

他們一個手腕有傷,一個女子柔弱。現在尚且堪堪穩住,不知道一會,是否有突發狀況。

越發狂躁的海水,變幻著各種形狀,不時衝向敢挑戰大海威力的海船。腥澀鹹苦的海水,潑打在眾人臉上,也不敢騰出手來抹去,隻能任由其流過臉頰,潤紅雙眼,侵入嘴角,品嚐南海賜予他們的苦難。

漩渦越是靠近,海船被卷動得也越發快速起來,長生鏡隻覺背後仿佛有人在用力得拉扯著自己,想把他從繩索上拉下,拉入變得恐怖的南海深淵。他能做的,隻有拚命的抓住繩子,就像上次竭力拉弦一般,不同的是,這次他的手已然開始顫抖!

不止長生鏡,除了天生力大的衛禦,包括主修輕功的仲建、身子柔弱的衛青傾,他們抓著繩子的手開始變得慘白冰涼,漸漸地麻木,感受不到痛楚。

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感受不到痛楚,也無法感受到是否在用力得抓著繩索,或者已經鬆懈,即將在下次旋轉下被甩出船體,性命堪憂。

就在這時,一股滔天巨浪突然砸下,仿佛無情的巨手,玩膩了脆弱不堪的海中船隻,想將其毀滅。

“嘩!”

數頃海水,劈頭蓋臉的落下,四個與風浪搏鬥的人頓時變成了落湯雞,刺骨的冰寒侵入身體,隻覺得渾身沒有一處暖和,如同赤身置於風中一般,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原本被海浪拍擊的就有些鬆動的圍欄,在這數頃海水的衝擊下,終於壽終正寢。

“小心,低頭!”

在繩索尾端的長生鏡看得真切,衛禦頭頂的圍欄直挺挺的向眾人砸下,沒錯,從上而下。此刻的海船被海浪高高得拱起,船體無法控製的傾斜,乃至與海麵垂直,幾欲傾覆。

衛禦在最前麵,他隻感到頭頂一陣風刮過,耳邊就聽到長生鏡高聲驚呼,條件反射般的埋下頭,而後便覺腦後一涼,有什麽東西從身後落下。

其後的仲建、衛青傾,在有了長生鏡的提醒和衛禦的緩衝下,總算也都有驚無險的躲過了頭破血流的危險。隻是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知覺。

“長生,還有多久,我快……快堅持不住了,手已經沒知覺了。”

即便如意誌堅韌、麵對困難毫不低頭的衛青傾,此刻也忍不住開口詢問,有些焦急。她的身軀,在風浪肆虐下更加柔弱,也許下一刻,就會被卷走,身體本能的顫抖,是精疲力竭的前兆。

衛青傾心中有些哀歎,饒是堅強如何,在自然麵前,人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長生鏡聽到衛青傾虛弱的聲音,艱難地仰起頭,向上看去。他此刻也不好過,本來就未好的傷勢,隻怕會加劇吧。這還不是關鍵,重點是若傷損的手無法堅持下去,連生命,也許都會丟給南海。

他抬頭,便看到衛青傾此刻的狀態,知道她也到了極限,心下沒來由一慌,強行冷靜下來,語氣堅定地安慰衛青傾道,“不要怕,我在你後麵,就算你掉下來,我也可以接住。你可是女暴君,不會輕易殞命的。”

聽到長生鏡的聲音,衛青傾原本提到嗓子口的心安定了不少。在危難時刻,她下意識的想去依靠長生鏡,而不是衛禦或仲建,也許是遵循心裏的下意識反應。“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貧……啊!”

就在她剛剛放鬆那一刹,又是一股巨浪排嘯而來,狠狠地掀起海船,輕易的將其拋向空中,衛青傾本來就沒多少餘力,在如此折騰顛簸下更是被震鬆手掌,落了下來。

糟糕,就這麽死了嗎?身體不由自主的下墜,衛青傾有些淒婉的自嘲道。

“小妹!”

“暴君!”

“啪!”

衛青傾隻覺下墜的過程陡然一滯,整個人被牢牢的抓住,她睜開眼睛,是熟悉的眼眸,還是那麽堅定,那麽深邃。“我說過,會接住你的。”長生鏡緊了緊抓住衛青傾的右手,“還不是讓我抓住了?”

聽著長生鏡意有所指的話語,衛青傾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生氣,這麽危險的環境下,他還在為那晚沒摸著自己的手而念念不忘?

衛青傾仰著被海水浸濕的蒼白小臉,想反駁長生鏡,入眼卻是一張極為痛苦的臉。

長生鏡原本就已非常吃力,此刻再加上衛青傾的重量,又少了右手的支持,自身的處境也變得岌岌可危。

“長生,你放手吧。”衛青傾突然鎮靜地說,“人各有命,你不能為了我把自己也搭上。”她的話語很真摯,表情沒有波動。

長生鏡努力從痛苦的臉中擠出一絲微笑,但他的目光沒有變,漆黑眸子中不屈的倔強,看著衛青傾,仍然抗擊著風浪。“我是不會放手的!”

“長生!”

“無需多言!”

“長生,放手吧……”衛青傾閉上眼,眼角摻雜著不知雨水淚水,感受著右手傳來的溫度。

“轟!”船外透過震顫的空氣,一聲巨響傳入眾人耳中,早已被折騰的意識模糊的眾人,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天空中的雷鳴,亦或是——

“小心!”

更大的巨浪滔天。

這次海船被拋向更高的天空,就像是躍出海麵的魚兒,卻沒有歡快。被折騰的,不止是船上的人,還有這艘本就瘦小不禁風浪的海船!

“咯吱!”

“吱!吱!”

“呀!”

“啪嗒!”

風浪中,仿佛悲鳴之聲,一下一下,一刀一刀,切割著眾人的心存僥幸。

“嘭!”

一首曲有終了時,一段音有絕響日。一艘船,它最好的命運,不是老死港灣,或許是在搏擊的風浪中,支離破碎,壯烈而又湮麗。

與此同時,長生鏡原本早已失去知覺的左手,突然有如觸電一般,條件反射地鬆開,等到他意識到不妙,想要重新抓住,卻感受到一股無法抵擋的無形拋力,墜落的速度又陡然增加。結束了……長生鏡苦澀一笑。

南海啊南海,終歸還是逃不過你的糾纏,殞命於此了麽?

第一次被放逐,船破人未亡,獲救於明島;第二次海族同歸盡,身創僥活命;第三次,大意陷漩渦,終難逃一死嗎?

長生鏡心中有千般話,認命、放棄、沮喪、不甘,各種平時被壓抑的負麵情緒也紛紛湧現,人之將死,再忍何意。他有些愧疚的對著衛青傾,澀然一笑,“隻是連累你了。”若重來,當居安思危,不重蹈覆轍!

衛青傾毫不在意的搖了搖頭,“你能拚命救我,我已經很滿足了。”她笑著看向長生鏡,“同生共死,君臣忠義,倒也不錯嘛!”

她語氣輕快,沒有沉重,既然認命,在最後時刻,怎能留下悲傷,當然要微笑坦然的麵對。她心中突然豁達,整個人即便麵臨死亡,也變得明朗起來。她不想像爛俗的書籍中那樣,在生死之際,淒苦訴衷腸,言談情與義,太過婆媽,徒增痛楚,毫無意義。

長生鏡本來心頭已經充斥著各種負麵情緒,此刻聽到衛青傾的話語,看著她風浪前的笑顏,原本鬱結的心突然也通達明籟起來。

他溫和一笑,無視身下幽暗恐怖的海水深淵,耳邊嘲諷呼嘯的浪濤狂風,大聲說道,“下輩子,我要當君,你來做我的臣。”

“好呀。”衛青傾笑著應道,眉眼笑意,亦似從前如月彎彎。

緊接著,迫不及待的浪濤,將麵露微笑的兩個人吞入海中。

“小妹!三弟!”

“可惡!”

衛禦和仲建兩個人有心想救,卻無力回天,更何況他們也自身難保。

吞噬掉衛青傾和長生鏡的巨浪並不滿足,一鼓作氣的,摧毀破爛海船,將還抓著牢係支架繩索的兩人,連帶著船體殘肢,拍向另一個方向。

迭起層巒的排浪巨濤,相互追逐,似乎在慶祝,終於將敢於挑釁南海威嚴的人,都消滅殆盡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