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貴公子的心事

“青,呆愣著幹嘛,快來倒夜壺!”一聲命令象一隻巨掌把周筱青的好心情捏碎。

她從石凳上站起身來,走到發出命令的人身邊。

“瞧你磨磨蹭蹭的,哪象幹活的樣子!”一個黑黑瘦瘦的中年奴俾橫著眼數落周筱青。

“喏,那邊,看到沒有?”中年奴俾手指著南邊一個院落,“裏麵幾間,是管家和府衛們的房間,去拿了夜壺倒掉再清洗幹淨!”

對於倒夜壺這件事,周筱青並沒有感到十分意外,她知道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尤其經過了抗婚這件事,夫人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身為人奴,隻能服從命令。

順著中年奴俾所指的方向,周筱青來到中院,她伸出纖細白嫩的手,輕輕地推開第一間廂房的門。向裏麵瞧了瞧,沒有人,顯然他們人已經在崗位上職事了,還好!周筱青想,她可不希望看到睡眼惺忪的他們,沒準又要遭一陣數落,在這個家裏,她是最低級的妾奴。

走進去,發現屋角有一個圓形的青銅器件,“一定就是它了,”周筱青想,走近前打開蓋子,一陣兒刺鼻的臊臭味鑽進她的鼻孔,她連忙將蓋子蓋好,手捂著肚子幹嘔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直起腰,用纖纖玉手捧了夜壺走出去,按著中年奴婢的交待,找到那個倒夜壺的土溝,手掩著鼻子,完成了倒夜壺這件事。

見院角有一口井,井邊放著一個木桶,木桶上係著粗粗的麻繩,“想必可以用它來清洗夜壺!”周筱青想著,來到井邊,向井裏一看,深深的井底盛著靜靜的井水,井壁上長滿了深綠色的苔蘚,井水因為苔蘚的襯托愈發顯得幽暗神秘。

周筱青一手拿了井邊的木桶,一手捏緊了木桶的繩子,慢慢地將木桶順到井下,待木桶裝了小半桶水後,用力向上拉,當半桶水被拉上井沿,再用雙手抓住桶提,使勁將它提到井邊上,待確定木桶安全“著陸”之後,周筱青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呼呼喘氣。

嗚呼!這可是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她從來不知道從井裏提小半桶水上來會這麽艱難!

衝洗夜壺的活對於一個都市白領而言並不輕鬆,雖是涼爽的清晨,周筱青的額頭卻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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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孟子宣很早就醒了,不知為什麽,他的心裏總象揣著個撞兔一樣,擾得他難以安眠,好象有什麽事情等著他去做一樣。什麽事呢?他想。

聽外麵已敲過了五更,索性起了身,穿上一件米白色深襟上衣,下身套了件同色錦裳,也不穿斜幅,隻趿了雙錦麵薄底鞋踱到屋外。

兩個約十來歲的侍女正在給窗子抹塵,見了他詫異地問:“大公子今兒怎麽起這麽早?”

孟子宣隻點點頭沒有說話。侍妾們已習慣了,在她們眼中,這個不擅言詞性格內斂的大公子,除了衷情習武,還沒對什麽事情表示過熱情呢。

“大公子請先洗漱!”兩個侍妾停下手裏的活,忙活著侍候她們的大公子。一個侍妾端了一銅盆的清水放在屋內的木架子上,將一條擦臉的手巾放在旁邊;另一個侍妾捧了一個盛著清水的陶製花紋小杯,靜靜地等在木架旁,以便大公子清口。

孟子宣依著侍妾的安排洗漱過了,想想離早飯的時間還早,便信步走出自己的小院子,來到府中清靜的大院中隨意走著。他喜歡清早沁涼的空氣,這會使他感覺清醒一些,是啊,他是該清醒地想一些事情了,他感到連他自己都不解自己,或許從來沒有了解過。

“大哥!”是三弟叔子烈的聲音。

“你起得很早啊,大哥!”穿著杏黃色衣裳的叔子烈顯得格外精神。

“你不也起得很早嘛!”孟子宣微笑著回答,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對於這個性格耿直,善良單純的弟弟,他向來疼愛有加。

“一起走走?”叔子烈提議。

孟子宣點頭。兩個好兄弟在院中長廊上散步,一問一答地閑聊著。

此時,太陽已經從東方冒出半個頭來,長廊下,象細絨一樣鋪在地上的嫩草撲棱棱地抖掉身上的露珠,貪婪地享受著這初露的陽光,草尖上的小草花們則羞澀地綻放了,她們要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展露她們的美麗,以嬌媚的豐姿迎接嶄新的一天。

突然,孟子宣和叔子烈同時站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臉轉開去。他們居然不約而同地走到了做低等雜活的女妾奴住的廂房外!而這裏,母親規定不允許他們踏足,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來。

“子烈,我看已快早飯時間了,大哥先回了!”孟子宣說,不等叔子烈回答,便轉身離去。

“好的,大哥!”叔子烈隻尷尬了一瞬,便快活地對著孟子宣的背影說。在這個家裏,大哥對他最好了。

叔子烈在屋門前稍稍遲疑了一下,這個率真的三公子,還從來沒有進過妾奴的房間。

他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啊!三公子!你——”

“三公子怎麽會來這裏?!”

“天啊,會不會走錯地方了!”

屋內,一通長長的草席上,三個妾奴正在整理被子,忽覺眼前亮光一閃,一個人走了進來,定睛一看,竟然是俊朗的三公子!這完全出乎她們的意料之外,慌亂中竟不知如何是好,隻是用眼睛呆呆地看著叔子烈,嘴裏喃喃地自語著。

“你們——”叔子烈看了看呆愣著的幾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三個妾奴回過神來,以為三公子不滿她們的失禮行為,趕忙下地行禮,道:“妾奴見過三公子!”

叔子烈點點頭,環顧了下四周,這間屋子真的是粗陋無比,除了足可以睡二十人的大通鋪之外別無他物,牆壁斑駁象是發了黴,地上的土凸凹不平,唯一的窗戶還少了一塊窗紗。

叔子烈的心一痛,象是被什麽重重地刺了一下,他從來不知道這些妾奴的生活如此不堪,這樣的地方如何能住人?而她們,幹的活卻是最卑微最沉重的。而這些,僅僅是因為,她們是這個家中最最低賤的人!

那麽,周筱青呢?周筱青當然也住這裏了,叔子烈想,在大哥的勸說下,母親終於免了她一死,卻讓她做了最低賤的奴婢。而他到這裏來,才知道原來最低賤的奴婢,生活是這個樣子的。

“青在哪裏?”叔子烈激動地問。

三個妾奴麵麵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青?什麽青?”

“哦,我知道了,”其中一個如夢方醒地叫著,“是不是昨晚新來的那個?”

其它兩人也恍然地道:“是了是了,一定是她了,好象是叫‘青’的!”

“她到底在哪?”叔子烈有些不耐煩。

“她去幹活了!”幾個妾奴慌忙答道。她們記得很早的時候,那個新來的奴婢就被叫醒去幹活了,隻是她們實在不明白,那樣一個脫俗美好的女子怎會淪落到成為她們中的一員,又顯然比她們更悲慘地遭受著故意的刁難,否則那些下人的夜壺理應由他們自己清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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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六……十五、二十

周筱青倒掉最後一個夜壺,汗已自粉嫩的臉上流了下來,她隨便用袖子抹了抹,剛把手放下,突然感到哪裏不對哦,轉頭一看,一個人正站在院外注視著自己,她一驚,手裏的夜壺差點掉到地上,待她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院外的那個人已經走了。

周筱青認得,他是大公子孟子宣。

“怎麽,看一個妾奴清洗夜壺很好笑是嗎,想學不成?”周筱青對著空氣說,朝著孟子宣離去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回來繼續清洗夜壺。這是最後一個啦!周筱青想著,不禁加快了速度,順桶,提水,清洗一氣嗬成,剛端起清洗好的夜壺站起身,卻看見一個人影掠了過來,定睛一看,這不是三公子叔子烈嘛!

叔子烈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周筱青心想,今天這是怎麽了,走了一位公子又來一位公子,難道自己手捧夜壺的樣子很好看,惹得他們先後來欣賞?

正想著,叔子烈已衝到了她的麵前,搶下她手裏的夜壺扔到一邊,拉起她的手就走。

“喂,你要幹嘛?”周筱青被烈突如其來的舉動搞暈了,一邊掙脫叔子烈的手一邊說道。

“去見夫人!”叔子烈說,扯著周筱青的手往外走。

“叔子烈,放開我!”周筱青用力甩開叔子烈的手。

叔子烈臉上現出焦急而不悅的神情,盯著周筱青的眼睛,道:“為什麽?難道你喜歡這份惡心的活?如果是這樣,你可以不跟我走!”

聽了叔子烈的話,周筱青明白了他的來意,他是想帶她到夫人麵前說理,要夫人不再讓她做這份苦差。

周筱青想了想,說:“我不能跟你走!”她不是傻子,這樣子將她帶到夫人那裏,她又多了一項罪名,夫人豈不是要氣翻,非得變本加曆地折磨她不可。

“你——”叔子烈氣得說不出話來,“好,你不去,我去!”

“誰也不必去!”一個聲音遠遠地道。

周筱青和叔子烈同時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人正向這邊走來,卻是大公子孟子宣!

“大哥?”叔子烈說,“你怎會在這?”

周筱青閃動著油黑漆亮的眸子看著孟子宣,心道:他怎麽又回來了?

孟子宣走到近前,看了看叔子烈,又看了看周筱青,眼波在她的粉臉上停留了一刻,轉頭對叔子烈道:“我已勸說過母親,明天,青不必再做這份差事,可以到園地裏和其他人一起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