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的背影

午時的陽光火辣辣地照著司馬府園地,地上的土壤被曬得裂開了道道縫隙。油綠的葉子在層層熱浪的吹弄下,不得不微微地頜首,以減少熱力對它們的傷害。紅豔豔的果子,悄悄地躲進葉片的陰影裏,打起了瞌睡。

司馬府蔬菜和水果種植園。七八個妾奴在烈日下勞作著,她們有的一隻手拎著竹籃筐,一隻手從果樹上摘果子;有的手拿農具,彎著腰給蔬菜除草;有的正在將新鮮的蔬菜裝進旁邊的草袋子裏。

周筱青抹了抹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低頭向手裏的籃筐看了看,新鮮紅豔的李子已經圓溜溜地裝了半籃子,嗯,還不錯,速度很快嘛!

周筱青對自己的效率很滿意,她從一塊石頭上蹦了下來,拎著半籃筐李子,向地頭走去,那裏還有一筐甜梨和幾袋子綠生生的蔬菜。過一會兒,它們將和她這半籃李子,一起被送至司馬府的廚房。

“青,摘這麽快?”一個小眼厚唇的妾奴從後麵趕了上來,和周筱青並肩走著,她的肩上負著一小袋胡蘿卜,腳步卻比隻拎著半籃李子的周筱青還要輕快。

“快什麽,隻有半籃。”周筱青答。

“哎,象你這樣長得嫩皮嫩肉的,幹這農活真是難為你了。”妾奴體諒地看了看周筱青。

周筱青笑笑,“這麽多蔬菜府上能吃幾天?”她看了看那些筐子和袋子。

“幾天?”妾奴睜大眼睛,“一天!你想啊,府中上上下下上百號人呢,主子們每天都是變著花樣地吃,半個月都不能重樣,這還不滿意呢,說我們偷懶。”

“幹什麽呢,慢騰騰的,快點幹活!”遠處傳來責罵聲。

周筱青知道是負責監督的工長,也不回頭看,趕忙將半籃子李子倒在地頭的口袋裏。又幫妾奴將肩上的口袋放了下來。

“好餓,怎麽還不吃午飯?”周筱青問妾奴。

妾奴看了看周筱青,“餓啦?早飯不是吃過了麽,晚飯還早呐!”

看來是隻許牛幹活不許牛吃草呀,周筱青想,早知道早飯多吃幾口了,看到袋子裏新鮮欲滴的李子,順手拿了一個,擦了擦放到嘴邊咬了一口,不會吧,這麽甜?周筱青從來不知道世上有這麽甜的水果,心想,還是古代好,純山淨水,土壤肥沃,蘊育出來的東西也好到極點,這可真是純綠色食品啊,那些還悶在屋裏忍著頸椎痛上網的家夥們沒這個口福吧!

“我的天呀,”第二口還沒咬下去,就聽見妾奴大呼小叫,“我的大小姐,你的膽子真大呀,這你也敢吃?”

周筱青不解地看著她,“有什麽不敢吃?我渴了。”

“這要是被發現,”妾奴用手指指工長那邊,“還不得回夫人去,那你可倒大黴了!”

“怕什麽,吃了再說!”周筱青三口兩口吃完一隻李子,隻覺腹中暢爽,滿口留香。

“咦,你看!”妾奴用手指著遠處的一個人,“好象是大公子!”

周筱青順著妾奴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園地入口處的一棵樹下,有個人站在那裏,從身形上看,確實很象大公子孟子宣。

“奇怪,大公子站在那幹什麽?”妾奴嘀咕著。

周筱青想笑,“人家是司馬府公子,站在自己的地盤上,有什麽奇怪!幹活去了!”一個甜李子進肚,周筱青象添了不少力氣,也不理還在獨自嘀噥的妾奴,拿了籃筐向園地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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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宣獨自站在園地入口,想繼續向前,又退了回來,想回房去午睡,又舍不得離開。他靜靜地站在一棵銀杏樹的蔭影下,遙遙地注視著那田裏勞作著的人兒,他的眼睛在找尋,找尋一個他熟悉的身影。

忽然,他的目光停駐在一個穿著米色衣裳的妾奴身上,那曼妙的身材,動人的姿態,鬆鬆挽就的頭發,抹汗的姿勢,還有,還有吃果子的樣子……多麽美好,多麽自然,多麽無畏!他真希望距離能近些再近些,好讓他看清她的臉龐,那一定是香汗淋漓,粉嫩欲滴,帶著一抹溫柔,又透著一股子倔強和灑脫!

怎麽走了?他看到周筱青轉過身去,留給他從容的背影,那是他有生以來看過的最美麗的背影。他的心裏有一點點失落,目光追隨著那身影不忍離開。

“大哥!”叔子烈的聲音使他一驚,慌忙回過神來,掩飾地咳了幾聲。

“怎麽了,病了?”叔子烈見大哥神色不對,關切地問。

“沒有。”

“那就好!”

沉默。

再次巧遇讓這兩兄弟極為尷尬,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到田地裏,又象在掩飾什麽似的匆忙將目光收回。兩人至此心似明鏡,都不再問“你怎麽在這?”之類的話。

“這是?”孟子宣剛想轉身離開,低頭看見叔子烈手裏的水壺,隨即會意,“快去吧!”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微笑地鼓勵。

叔子烈回報以純真的笑,“嗯!”隨即大步向園地裏走去!雖然母親規定不準他們到田地裏去,更何況去給一個下人送水!可他不管,他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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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時炎熱冗長,酉時一刻都過了,太陽還戀戀不舍地在西天張望,仿佛這一天的熱力還沒有釋放得盡興。

晚飯已經用過,司馬府膳房裏的廚子們正在為第二日的早飯做著準備。

一胖一瘦兩個廚子一邊擇菜一邊有一答沒一答地閑聊。

“今天夫人可說了,感覺吃的沒滋沒味,你說咋辦?”

“都是按食譜做的,以前也是這個味道,怎麽突然又沒滋沒味了?”

“莫不是又要嚐鮮了。可是哪有那麽多新鮮東西呀,哎!”

“小聲點,小心捱鞭子!”胖廚子轉頭看了看周圍,“這夫人可真難侍侯,今天說農奴偷懶,種的菜不好吃,明天說廚子手藝差,哎,難呐!”

“這有何難?”一個聲音自門外傳來。

兩個廚子嚇得來不及看是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幾乎埋到土裏去了,連聲叫道:饒命啊,饒命——”

周筱青想笑,又忍住了,她可不想把他們嚇到,隻想捉弄他們一下。她從門外走進來,對兩人說,“快起來吧,別害怕!”

兩個廚子聽見是一個好聽的女聲,方敢抬頭,一看,兩人都愣住了。

“你是誰?”他們是負責府裏膳食的家臣,整天埋在膳房裏與柴米油鹽打交道,自然沒見過周筱青,但見她不過是妾奴打扮,趕緊站直腰板,喝道。

“先別管我是誰,我隻問你們,剛才你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周筱青邊觀察這間闊大的膳房,邊問。

兩人一聽警惕地互望了一眼,似乎在琢磨此女的來意,“我們都是說著玩,哪裏有什麽真!”

“不承認?你就不怕我到夫人那告發你們?”周筱青拿起一把勺子端詳著。她嘴上雖這樣說,心裏卻了解自己,她才不會那麽卑鄙,去做告發這種事,她是從寬鬆言論環境的現代穿越而來的,說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算得了什麽呢,是事實還不讓別人說麽。

兩個廚子沒想到這個妾奴口氣這麽大!他們雖也是家臣,可在府裏的地位要比做雜務和農活的家臣高上那麽一些,那些家臣妾奴哪個見了他們不是恭恭敬敬的,唯恐得罪了他們。可眼前這個妾奴卻顯得傲慢無禮趾高氣昂,甚至要去告發他們!

真是不得了了!兩個廚子憤憤地想。可一轉念,還不得不對她軟一些,因為若她真的去告發他們,那他們沒準就得捱鞭子了,萬一碰到夫人不高興,那他們把命丟了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這,兩人立刻換上一副笑臉,胖廚子討好地說:“這位姑娘,何必呢,都是下人,你就當沒聽見,啊?回頭我給你們菜裏放上點油!”

瘦廚子道:“是啊姑娘,這麽點小事還勞你到夫人那跑一趟!”說著,從案板上拿了一根黃瓜遞給周筱青,“給,拿著!以後有啥事你就說,隻要我們能幫上的一定幫!”

周筱青放下手裏的勺子,“兩位說是極是,都是下人,我也不想去惹別人憎恨。隻是,我還真有件事,想請兩位幫忙!”說完,周筱青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兩人。

兩個廚子沒想到周筱青馬上順杆往上爬,胖廚子斜眼瞪了瘦廚子一眼,眼神在說:都怪你多嘴!瘦廚子見自己惹了麻煩,隻得不情願地道:“姑娘有什麽事?”

“先問個問題,”周筱青清了清嗓,“夫人可喜歡吃甜點?”

兩人點點頭,不知周筱青葫蘆裏賣什麽藥。

“什麽時候吃?”

“早飯後。”

周筱青點點頭,“有蜂蜜嗎?”

“有!”

“可有糖?”

“有昨日新製的飴。”

“飴?是甜的糖?”周筱青猜想飴應該就是糖,這個時代,還沒有綿白糖。

瘦廚子點點頭,心想這人到底要幹什麽,問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周筱青滿意地點頭,“好了!其實我是想給夫人做一種食物。”

兩人被周筱青徹底弄暈了,這大晚上的也不知撞了哪門子邪,突然闖進來一個不相識的妾奴,硬要在膳房裏給夫人做食物!

兩人臉上現出十分為難的樣子,胖廚子道:“這件事,我們可幫不上你!夫人有規定,不相幹的人一律不得入膳房,更別說做食物了!”言外之意,這食物是隨便做的麽,要是出了什麽事,他們可是要丟性命的!

“你們可以在一旁看著!一切材料都由你們提供,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周筱青堅持道,心想,就不信搞不定你們。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道,今天真遇上胡攪蠻纏的主兒了。

“兩位師傅,你們盡可放心,我是想給夫人做些新鮮的東西吃。沒準夫人一高興,還能重重地獎賞你們呢!”周筱青軟硬兼施,“當然了——”她漫不經心地道:“你們實在不高興,我也不強求,不過保不準我哪日一高興,到夫人麵前走走——”周筱青用眼角瞥了瞥兩個廚子,見他們已有一絲動搖的樣子,不禁暗自高興,決定最後一激,“哎,放著獎賞不要,非要——”周筱青停了下來,一副等待他們醒悟的表情。

兩人互相看了看,會意地點點頭。

瘦廚子道:“要答應你可以,但有兩個條件!”

周筱青心中一喜,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第一,不得向夫人提起今天的事!第二,隻許做一次,以後你不要出現在膳房裏!第三,”

“我說,不是隻有兩個條件,怎麽又出現第三?”周筱青打斷他。

“三個,三個條件。”瘦廚子趕忙更正。

周筱青做了個不和你計較的手勢,“快說。”

“第三,這食物做出來,你得先吃一口,還有,若出了什麽事,你要擔全部責任!”

周筱青笑了,“統統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