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圻一開口,朝堂上眾人便忍不住揣測這是不是官家的意思。

畢竟薛圻背後是薛家,而如今的皇後娘娘也正是出自薛氏一族。

官家與皇後帝後情深,保不準這會兒薛圻對周家的不客氣背後就是官家的授意。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有好一陣的沉默。

原本想試探官家態度的周氏門生們也忍不住遲疑了。

上首官家也沒出聲,仗著眾人此時不敢抬頭,他甚至扯扯嘴角笑了一回。

不過是譏諷的笑罷了。

周俞中說話的時候一把白須都在發顫,他跪下去。

“陛下!老臣管教不嚴,實在無顏麵對陛下,功是功,過是過,老臣懇請陛下不要顧惜往日情麵在,按律責罰老臣及逆孫。”

周老太師一開口,上首殿旁侍立的晉陽便忍不住暗暗搖頭。

旁觀者清,他算是看出來了,周老太師這是打定主意要告罪、把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但是周老太師這一開口就變了味道。

前頭幾句“老臣”也就罷了,那“功是功”三個字一開口,那可不就是糟了,後頭還在說“顧惜往日情麵”,原本是告罪的話,聽著都跟脅迫似得。

果然,晉陽在周老太師話音落前就聽見了官家從喉間發出的一聲輕哼。

“罷了。老太師一心為國,朕,怎麽好罰您。科舉舞弊,家中子孫不肖,確實應該嚴懲。讓提點刑獄司按律處置了。不許涉及老太師。”

方才還冷著一張臉的薛圻在官家話音落後頓時站出應答。

“陛下聖明。陛下仁厚,臣等感激不盡。”

他開了口,原本跪著的周俞中手中的笏板險些脫了手,他的眉毛重重地抖了一下,歎息聲也壓在了說話前:“是。臣,感激陛下寬恕。”

這自然不是他今日早朝一趟想要的結果。

但官家擺明是打定了主意,顯然他費勁口舌也是難以動搖的,最後自然什麽話都沒有說出。

官家最後還是看在了太後的情麵上,或者說是官家顧惜著他自己的體麵,維持著那點兒天家母子的情分而已。

官家的態度如今也很明確了,再鬧事兒擺架子,這太後母族的名號可不是永遠都有用的。

隻是一日早朝,周俞中走出紫宸殿的時候似乎脊背都彎了許多。

早朝下後,薛圻身邊多了不少恭維之人,他遠遠地瞧了眼周俞中,他身邊還有些門生擔心地跟著,隻是光景自然是大不如從前了。

這便可見家門不幸……想起薛家族中子弟同樣不乏鬥雞走狗之輩,往後還不知要是什麽樣子。

薛圻麵上的笑也淡了些,是啊,周家如今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麵前了。

周家一心想要皇嗣,他們薛家又何嚐不想呢?

可惜,沒那個命數。

……

前頭早朝的風波,沒一陣便傳進後宮了,最先傳進的就是坤寧宮。

薛引嘉早得了官家傳話,但她還是學著官家差使了身邊的春柏到慈寧宮去伺候,若是出了什麽事兒也能知道。

前幾日幾場雨下來,薛引嘉的老毛病便犯了。

起先隻是頭疼,又因為太後的事兒,又胸悶氣短難受起來,便隻能臥床休養。

空青在邊上侍奉著湯藥,太醫院開的藥苦極了,薛引嘉忍著苦喝了,喝完嘴裏含著蜜餞,過了一陣才開口。

“也不知道,太後娘娘如今病裏,是不是也是喝著這樣的湯藥。”

空青將空碗放到一旁,又忍不住道:“是藥哪有不苦的。娘娘自己的身子要緊,外頭那些小鬼,由著她們鬧去吧。”

薛引嘉戴著抹額,神色有些憔悴,她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周家若是老老實實地,自有他們的體麵,非要和官家爭,還真以為官家如今的江山是他們家奪下的呢。正經的功臣如今還在前線搏殺呢。”

這說的自然是池家了。

空青默默給皇後娘娘按著膝蓋:“娘娘多慮了。樹大招風,從前是周家,往後還不知是誰……”

薛引嘉靠著大迎枕,才九月裏的天便覺得渾身發寒了:“有太後在,周家便倒不了。聽說今日伏家爺替周家說話了?”

空青點頭:“世家們一個護著一個……”

怪不得官家不高興呢。

薛引嘉沒應,她心裏也在想呢。

有太後在周家便倒不了,有她這個皇後在,薛家也倒不了。

誰都不能倒啊。

薛引嘉垂頭:“讓族裏都安分些,也不指望出什麽人物了。別像周家那樣給家裏添亂就好。”

空青連忙應下:“娘娘放心。老爺早傳了話回來,叫娘娘放心。”

薛引嘉慢慢地閉眼:“外頭又下雨了?聽著便鬧心。去擷芳殿看著,別讓福明玩水。還有曹嬪快生了吧?都盯著些,別生出事兒來。”

“娘娘別操心那些了。”

不過曹嬪的產期確實是要近了。

慈寧宮裏太後的頭疼自然都是裝出來的,隻是前頭早朝才畢,這回太後是真病倒了。

“蠢貨!”周太後也戴著深色的抹額,她猛一拍床榻,是真氣狠了。

“蘅平的身子太醫怎麽說?”

眼看著周家是不成器了,周太後自然要另做打算。

祝餘連忙扶著太後:“娘娘息怒。太醫早把脈案呈來了,周娘子的身子娘娘是知道的,哪裏有什麽大礙,想來是時候未到。”

周太後一聽了這個更來氣了。

“時候未到時候未到,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罷罷罷,她既然不中用,便再挑兩個適齡的孩子進宮,不要從族中挑了,眼瞧著咱們這位皇帝是厭棄了蘅平這樣的。皇帝既然喜歡小霍那樣的,便挑兩個貌美的,但也要好擺布。就從周家門生裏挑幾個家世低的。”

祝餘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應下了。

周太後正想再說些什麽,便聽外頭傳話說“陛下到了。”

周太後頓時向後仰倒,又閉上眼微微喘氣,滿臉都是十分難受的模樣。

祝餘也識趣兒的停了話頭,然後等著官家進來,卻壓根不見官家開口提一句周家。

周太後裝著昏睡,倒是不好開口。

最後這一日都沒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