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爺爺六十六歲大壽。

爺爺在大伯家住。

奶奶不在了。

說了會話,我們女眷去廚房做飯。

我的兩個姑姑商量好了似的向我走過來。

我先開口:大姑,小姑,你們不認得我嗎。

小姑:陸尚咋沒和你一起來?

我說:他出遠門了。

小姑:有什麽急事不能過來?還沒和你在一起就不把咱們溫家當回事了。

我說:我們是好哥們兒。

大姑:人家賺錢呢。

小姑不屑道:錢多有什麽用?有錢沒錢一樣活著。

我說:的確如此,每個人活法不同,所以我經常告訴自己不要隨便品頭論足,說三道四,多管閑事。

小姑:我們是你的姑姑,怎麽是多管閑事。

我娘走過來,說:我不管。

小姑氣得眼睛都紅了。

大姑:好了好了,一家人嗎,哪有舌頭碰不到牙的。

我說:咬下去還能碰嗎?

小姑更生氣,目眥欲裂,好像要打我。

你聽到大姑低怒:你真有出息,當姑姑的,和孩子一般見識。

我看小姑擰著眉,不知嘰咕了一句什麽,剜了我一眼,走了出去。

大姑:別理她,就那樣,三十歲的人了還耍脾氣。

我說:我不管她啥樣,別惹我。

啊,是,咱們小莞可厲害呢。聽說,客棧快開起來了?

八字還沒一撇。

大姑隨手拿起一綹芹菜,一邊擇一邊說:開了別忘告訴大姑一聲,大姑帶姐妹們去給你捧場,他們要是敢說不好吃,我饒不了她們。

我說:牛不喝水強按頭,何必呢?

啊,對。

我說:大姑你慢慢擇。

我到外麵呼吸了一會,才終於找回自己,轉身,我娘也走了出來,對我說:咱回去吧,我不舒服。

我點頭說好。

我們還沒出村,二伯家的哥哥溫權就在馬車前把我們攔住,說他裝在馬車上的高粱翻了,問能不能幫忙。

他以為車上有我爹或陸尚。

但隻有車夫是男的。

但是,他非常著急,就這麽不管也不落忍,於是,我讓車夫先送我娘和小寧回去,然後回大伯家叫人。

我問:權哥,這高粱賣到哪去?

等著誰來收,誰給的價合適,就賣給誰。

我想,合適這個詞用得好啊。

我說:那什麽時候來呢?

溫權說:不知道。等著。

我說:人能等,高粱能等嗎?

一直都這麽過來的,不能等也得等。

我說:一直不代表必須一直啊?

溫權噗嗤一笑:小孩,你在說啥?

我說:我的意思是,你得學會改變。還有,我十五了,成年人了,不是小孩了。

他就比我大三歲,裝大人。

這樣挺好,為啥要改變,哪年糧食也沒在家裏爛掉啊。

你真能抬杠。

別搗亂啦。

客商什麽時候來還不知道,我可以幫你,馬上賣出去。

這時,陸尚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你怎麽不和我說爺爺大壽呢,我緊趕慢趕,終於趕回來了。

我說:你急什麽,看你一頭汗。

我說著用袖口給他擦。

還沒有老婆的溫權哼了一聲。

權哥,割高粱呢,我幫你。

我說:你會嗎,別搗亂,咱回家。

陸尚:回家?為啥?

那你在這吧,我回去。

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們走到馬車旁,見一個大型的拉貨車過來,一共五個男人,都在三十歲左右。

他們在溫權的高粱地邊站下。

我走了過去。

你看到車上的人是蔣裏,他跳下馬車,說:你媳婦真能管事。

陸尚: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我這是誇。

我媳婦用不著你誇。我告訴你,小莞是我的,你別想動歪腦筋。

你想哪去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在這等著。

這幾個人是收糧食的。

著實有點多。

一般,談妥了,返回再派來人,如此太費周折。

而且,我聽他們談的也很奇怪,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買糧食,還不是看糧給價嗎,多簡單的道理,但是糴高粱的大哥卻一直在問這糧食是怎麽種出來的,卻不說好還是不好。

外行的我,覺得高粱顆粒飽滿,是可以賣出好價錢的,溫權要比去年冬天的時候瘦了很多,這就是辛苦勞作獲得回報的證明。

怎麽種出來的?

溫權心裏明白,但是說不出來,隻是一直說這高粱做飯肯定香,但說得特別幹,我聽著都沒有想買的欲望。

溫權才看到我,走過來:你不是回去了嗎?

我說:我來幫你糶高粱。

不用你,回去吧。

我低聲說:是第一次,還沒割完就有人來買吧。

是啊,怎麽了?

你別說話,聽我說。

買主見我過來,問:你誰呀?

我是他妹妹。

長得咋不像?

我是他堂妹。這位大哥,我聽你說了半天了,怎麽感覺,你……唉!

我怎麽了,你說呀!

溫權:你跟我妹說話小點聲。

我說:沒事,我不怕。

我到底怎麽了?

我看你,是給東家辦事的吧,所以才一直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

你看我這車,我這人,我就是東家。

你是?我看你根本不懂糧食。

你憑什麽說我不懂。

那你說說,憑良心說,這高粱怎麽樣。

我看他還是猶豫,撅了一個高粱穗,搓下來幾粒高粱,問:現在看得出來嗎?

挺好。

要了是吧,那咱們得好好談談。你能要多少啊,少了,我們不賣。

看不起誰,看看我們的車,能裝十畝地的高粱。

我問溫權:你有多少地。

溫權弱弱地說:三畝。

我大聲說:三畝,是你自己的,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

溫權直了直脖子:三畝。

三畝,你們是不是都要了?能不能痛快點,你們耽誤我權哥半個時辰了,你知道他半個時辰能割多少高粱嗎?能割半個時辰的高粱!

耽誤你時間,幫你割就行了,我們這麽多人呢。

我說:你們割,行是行,我權哥可不給錢,也不能從糧價裏扣。

行,糧食好,怎麽都行。

一個時辰就割完了,我問:你一個人買這麽多,幹什麽用啊?

賣呀,賣到客棧,酒樓,他們需要。我們買糧食,他們買米。

我聽了心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開客棧,就收家裏人種的糧食。

溫莞。

我看過去,竟然是我爹。

自從我丟了一年回來,我爹對我就不一樣了,我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可能是怕了,也可能是更愛我了,但是,這愛,我努力感受,也感受不到。我知道,父愛是深沉的,我爹對我的愛,就像是藏在海底,我想感受,卻經不住海水的阻力。

我走過去:爹,你來了。

不在大伯家,在這幹什麽。

幫權哥賣高粱啊。

女孩子家家,你能幹什麽,回去!

我要回家了,我娘早就回去了。

她回去了?

不行嗎,這裏空氣不好。爹。您保重。

我說完向陸尚的馬車跑過去。

我爹追上來,對陸尚說:你們什麽關係,坐一個馬車,你不要臉,我女兒還要名聲。

爹,你幹嘛罵陸尚。

蔣裏:就是啊,叔叔,這可是你未來:…

你是誰,我們說話,你閉嘴。

陸尚:溫叔叔你別生氣,我也是來給爺爺過壽的。然後勸我:小莞,咱爺爺過壽,看爺爺的麵子,別走了。

我覺得他說的是啊,我真是太衝動了,就說:那就一起回去吧。

到了大伯家,我娘的馬車也在,我娘從馬車下來,我爹急忙過去接,嘴裏卻說:怎麽回去了?

我娘說:我不舒服,回去看病,半路,又好了,就回來了。

真好了?

爹過壽,我有病多不合適。

什麽話,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溫家不允許兒媳生病。

我不是這意思。

好了,進院吧。

我想,院子大,又能養家畜,種菜種瓜種花,是吸引爺爺奶奶在這裏,更重要的是,這安靜啊,沒有姨娘鬧騰,二姨娘生了小玉之後,娘倆鬧騰。

我們正要進院,卻聽到爺爺喊了一聲:都回去吧,不過了。

我想,是誰惹到他了,我得去哄哄。

可我還沒進屋,小姑就走了出來,對我爹說:你們都回去吧,爹不用你們過壽。

我爹:為什麽?

小姑看了我一眼:問你女兒,別問我,趕緊走吧,要不,老爺子發火,大家都不安生。

我說:無緣無故的,我們犯了什麽錯啊,不說明白,別想趕我們走。

我爺爺又喊道:讓我多活兩年,就都給我走。

我想爺爺這是心意已決,而且這裏有兩個姑姑在,我也待不下去,與其吃飯的時候不愉快,不如現在回去。

就走了。

糴高粱的車剛裝好。

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

我爹怒道:你幹什麽。

我要和權哥一起去賣糧食。

不行。

我娘:小莞,聽你爹話,別到處拋頭露麵。

我說:我沒看過,長長見識還不行嗎?我跟你們說,我以後肯定天天拋頭露麵呢,我是要做大生意的人。

我爹:天天說瘋話,你是女孩子,安安心心成親生子過日子,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說:我當然相夫教子,但是,我也不會隻相夫教子,我是要做大生意的!

我娘:小莞啊,別異想天開,做好咱們女人本分的事就行了。

我說:也不衝突啊。

我爹生氣地說:還沒出嫁呢,爹娘就管不了你了?

我說:這次我再丟,就一輩子也不回來了!

我爹:我也不找。

我娘: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爹:說就說,不找。

我娘對我說:咱們娘倆一起走。

我爹:你們娘倆一樣。

我想我像他們倆,但我是我不自己,不能被約束,就下了馬車,和糴高粱的大哥說好了,就搭著車一起走了,還有陸尚。

我娘要下車,被我爹攔著,柔柔弱弱地她就隻是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