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我。
男。
山西離石人。
“風派”掌門人。“風派”是武林“十六奇派”之一。
“風派”的命名,原是給江湖中人取喚成習的。原先這一組人,有別的名稱,可是在新舊黨錮之爭裏,老是見風轉舵、順應時勢做人,而且一旦得勢,便有風駛盡理,所以武林中人便老實不客氣稱之為“風派”。
直至這一任“風派”掌門換作了劉全我,這才“名符其實”起來。理由很簡單。
因為劉全我的袖風。
——以袖子為武器,以袖法為武功,除了東海“水雲袖”和“桃花社”賴笑娥的“娥眉袖”稱絕江湖之外,劉全我的“雙袖金風”及“單袖清風”也決不遑多讓。
他的行動也莫測如風,並把手下弟子也訓練得疾如勁風。
他很少動手。
在武林中記錄他出手的資料極少。
但他殺人卻不少。
其中一次是在派內。
那是派內鬥爭。
單是他為了要奪得“風派”掌門的那一役,他就以雙袖撕殺原來的掌門人:“飲雪上人”李血,還有一百二十三名擁護李血的同門、門人、弟子。
他殺得可一點都不手軟。
何況他現在殺的是敵人。
——一個剛剛還出口“侮辱”了他的敵人:
唐寶牛。
唐寶牛不是牛。
他姓唐,盡管他常在重要關頭都說他自己是“蜀中唐門”的好手,也盡管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但在武林中誰也沒弄清楚他的出身和來曆。
他常如數家珍的自報名號是:
神勇威武天下無敵宇內第一寂寞高手海外無雙活佛刀槍不入唯我獨尊玉麵郎君唐前輩寶牛巨俠。
他剛才對劉全我也是這樣報的。
——當然,這隻是部分自擬的綽號,時有增刪修訂,且包羅萬有、族類繁多,故未能一一盡錄,當然也無法詳加記述,隻能說有罣一漏萬之處,也在所難免就是了。
他外表長得非常豪壯。
可是他是個連蚊子也舍不得打死的人。
如果一名絕頂高手猶如森林裏的大象,他的外號足以嚇退十頭巨象。
可惜他的武功相比起來,連大象尾巴的一隻虱子都不如。
這回他遇上了劉全我。
一個殺人不眨眼而殺人又比眨眼還快的好手,而且正值劉全我想藉此立功樹威、要在“十六劍派”中脫穎而出,以圖獨得丞相重視擢升之時。
唐寶牛雖然高大。
但他的絕招仍隻是嚇人。
——把人嚇走,好過動手。
動手非死則傷,能免則免。
可這一次他遇上的是唬不倒的劉全我!
他一看這人的殺勢,便知道此人不好對付。
但是他不能退。
他要死守這裏。
他很緊張。
——不過他並沒有撒尿。
他褲子濕了,是汗,不是尿。
他一向緊張就流汗。
也就是說,流汗能幫助他消除緊張。
他不想汗水濕透衣衫,讓敵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他有一種功力,把汗聚集於背後逼發出來,本隻應汗濕背衫,可是他也正運聚另一種由自己所創的古怪功力“大氣磅礴神功”,所以餘功走岔,汗濕褲襠,偏又給朱大塊兒叫破,使劉全我得悉他的心虛,馬上發動攻襲。
劉全我陡然撲了過來。
他的人本來靜止如石柱。
可是一動就奇疾無比。
這種不可思議的快法,簡直令人不能置信他在前一霎仍是靜止的。
隻不過是一瞬之間,他跟唐寶牛已隻剩七尺之遙。
他的左袖一揮。
那袍子是灰色的。
他的袖子特別肥大,且似脹滿了氣。
他一動手,袖子的形狀立即像一把刀。
大關刀。
氣動也如刀。
刀勁。
唐寶牛大叱一聲,如一記霹靂轟著雷霆。
他那一聲大吼,喝自他口中,但卻在劉全我背後炸響。
那是炮仗在耳裏炸開的響聲。
劉全我立即停了下來。
但他居然沒有回頭。
——要是他回了頭,唐寶牛或許就有隙可趁了。
但沒有。
完全沒有。
劉全我是怔了一怔,也震了一震,但他的殺勢,依然完全無缺、無瑕可襲。
他隻停了一停、頓了一頓。
他幾乎馬上就弄清楚了:
背後沒有人。
唐寶牛隻是要聲東擊西。
——這家夥是有些嚇人的本領。
——但看來也隻有嚇人的本領。
所以他幾乎是立即又進擊的。
這回他身子沒有挪動。
但袖子迅疾地折卷成銳角,如劍一般,疾長七尺,疾刺而至!
袖子所發出來的,居然是劍風!
且比劍鋒還銳。
唐寶牛這回不發一聲。
他的手自鏢囊裏疾伸出來,千指急彈。
一種細微但又複雜的聲響自他腰畔急起,不經細辨還真聽不出來。
劉全我卻聽到了。
袖風那麽烈。
劍風那麽銳。
但他仍是即時聽見了。
他急撤。
一退丈餘。
招才撤。
然後他也立即弄清楚了:
沒有暗器。
——那些聲響,有的是蜜蜂、有的是蒼蠅、有的是蚊子。
這又是嚇人的把戲。
他寒住了臉。
臉色比月色更寒。
他再也不相信這大塊頭的把戲。
他再也不受這大個子的欺騙!
他不能再拖。
——他不想給同僚占了首功。
他要殺了這高大但隻會嚇唬人的家夥!
所以他再出手。
三度出手。
雙袖齊出。
——“兩袖金風”。
左袖成棍。
棍砸唐寶牛。
右袖成矛。
矛搠朱大塊兒。
他要他們死。
他要從他們屍身上跨過去。
唐寶牛是從一次在風雨中受困於茅廁中的突圍裏,得悟用蒼蠅作為暗器可把人唬住的怪招,所以,他鏢囊裏,常放了些蒼蠅、蚊子、馬蜂乃至蚱蜢、水蛭、牛虻諸如此類的東西。
可是這些事物隻能幹擾敵人。
不能殺敵。
殺敵要憑真本領。
——什麽才是真本領?
唐寶牛一聲虎吼:“看我真功夫!”他一個虎跳,就揮拳撲了過去。
他三次嚇退敵人。
三攫其鋒。
敵手已怯。
——這正是反擊的最佳時機!
他一上來,矛和棍都變成集中向他身上招呼過去。
唐寶牛左手拳,右手掌。
掌劈棍。
拳擂矛。
他凶。
拳悍。
掌厲。
但三招。
隻三招。
三招後他已失勢。
他的局麵已誰(就算不會武功的人)都看得出來:
那不是敗局。
——而是死局。
交手時間極為短促。
對唐寶牛而言,他第一招抵住了棍,第二招格住了矛。他沒有敗。
敗在第三招。
——對方的武功可怕之處在於:在第一、二招已試出了敵手的功力,第三招便已有了對策,再一招就足以把敵人擊敗。
唐寶牛是敗於第三招。
但他隻敗。
未死。
——以劉全我的武功,足以能擊敗他,但要唐寶牛喪命,恐怕還得大費功夫。
可是唐寶牛麵臨的不隻是敗局。
而是死局。
因為——
唐寶牛在敗的時候立即急退。
一個人在遭受挫敗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也是速退。
退可以避敵鋒銳。
退守方可自保。
唐寶牛一退,就退到了荊棘林中。
荊棘有千刺萬鉤。
唐寶牛隻覺背上一陣刺痛。
然而劉全我在出手前以已早算好他是退無可退。
是以第四招攻至。
袖。
袖風。
帶有淡香的袖風。
唐寶牛大叫一聲。
仍然力退。
背後荊棘全給撞折,他的背衫撕裂,月下賁厚背肌不斷隨著疾退添加紫灰色的血痕。
他居然撞倒荊棘。
——荊棘極其堅軔,連刀劍也不易砍伐。
可是唐寶牛隻有他寬厚的背。
他的氣。
他的求生之力。
為了求生,很多人都會做一些平時自己不能做、不可為、不敢行的事。
唐寶牛忍痛負傷撞開一條“退路”。
荊棘紛飛四濺。
劉全我有點意外。
他仍不放過。
他追擊。
可是荊棘迸飛於他身上、臉上,劃出迸濺的血珠,一如唐寶牛正一麵退一麵發放暗器。
這不足以殺傷他。
但卻足以阻撓他。
他的追擊慢了下來。
眼看唐寶牛就可以逃脫,可是荊棘叢中兀然冒出了一個人,一拳就把唐寶牛打倒。
也使他不僅掉入了荊棘叢裏,也落入了死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