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說一句話。

這兩個武林中的頂級高手,彼此都輩分極高,都手握重權,門人弟子,各有成就,兩人還份屬同門,相知甚深,相恨也仇深似海。

——世間裏有些怨仇是解不開的。

——一旦仇怨越積越深,有時候解開要比繼續解不開所付出的代價還要大!

所以有仇應當速解。一旦解不了,可能就一輩子解不了的了。

有人說:時間會使一切淡忘。但同樣的,淡忘在時間裏的運作向來一視同仁,連原來的感情也一樣給淡化了。

就像諸葛先生知道元十三限的心裏、隻剩下了:

深深情仇,深深的恨。

——隻要你恨一個人,恨到了極處,可能早已忘了原來是憎恨他什麽的了,隻知道繼續恨下去,無論他做了什麽,不管好的壞的,你都隻會更加恨下去,更恨多一些。

諸葛先生自是明白這一點。

他也看透了這一點。

——七擒孟獲,以德報怨,負荊請罪,感化讎敵,有時候,隻是政治手段,因人而異,對某些人,你寬恕厚待他隻是傷害自己的一種行為。

諸葛先生不是個虛偽的人。

——寬恕不一定都是好事,有時隻是婦人之仁。

如果天衣居士還沒死,事情或許還有化解的一日……諸葛先生此際覺得一切已不必化解。

他隻需要報仇。

所以他立即動手。

——對付元十三限這等大敵,他一上來就動了殺手。

他與元十三限已不隻一次交手。

——這樣的大敵,非出殺手鐧不能製勝。

可是殺手絕招往往不止於取得勝利,還要取敵之命。

要不然,就得自己送命。

——可是,在別的武功都難以奏效的情形下,纏戰無益,久鬥不利,他要的是盡快以絕招一決生死。

所以他拔槍。

開槍。

元十三限也是這樣想。

他的眼睛好疼。

那一種疼痛不是感覺出來的,而是直入腦髓,深入骨髓,再擴散到四肢百骸裏去的。

——諸葛“及時”趕到,使他心裏了然,他在京裏所布置的“疑陣”,必已給諸葛先生識破了。

而且也定必給攻破了!

他著“托派”黎井塘、“海派”言衷虛、“落英山莊”張步雷、“天盟”張初放等人,突襲“發夢二黨”,故意造成一種”蔡京在京裏的勢力全麵奪權”的聲勢。

——既然蔡京急於在武林中奪權,那極有可能也在朝中翻雲覆雨、甚至改朝換代!

事實上,以蔡京在朝的實力,已足以“和皇帝換換位子坐”——就算他自己不坐上去,也大可找個傀儡皇帝來操縱自如。

蔡京也同意這樣做。

沒有他的授意,元十三限還不能直接指揮張步雷、黎井塘這一幹人。

蔡京不隻是為支持元十三限才讓他這樣故布疑陣的。

——蔡京這種人,是決不可能因小失大的,他隻會因極其巨大的利益而犧牲他身邊或手上的人,且不管那是誰:這一點,他是個政治人物,絕對六親不認,五毒在心,且七情決不上臉。

蔡京這樣做,除了要促成元十三限鏟除政敵:諸葛先生之外,另一大用意便是要使京城裏亂起來。

越亂越好。

——他身處京師,且手握重兵,一旦出了亂子,豈不是火燒鳥窩!這對他這隻老雀,卻是有何好處可言?

蔡京卻正是要它亂!

因為他知道皇帝雖然一味耽迷於書藝女色,荒疏朝政,但身邊仍有些高人能臣,屢屢進言,為保住自己的帝位,自身的利益,有些話趙佶雖然不喜歡聽,但還是聽進去了。

——傅宗書死了,他迅即再取得丞相的權位:但皇帝對他已開始生疑失寵。

既然這樣,就讓他亂!

讓他自亂陣腳。

他實行雙管齊下:

他暗中遣使重誘金兵大舉南侵,讓朝中惶恐自亂。

他指使城裏道上的人物互相幹戈、威嚇京師的安危。

這一來,朝裏自是人人自危。

一向隻知耽於逸樂的皇帝也慌了手腳。

這就自然有求於他。

他才是安邦定國的重臣。

也隻有他才穩得住這等亂局。

蔡京有此私心,所以他支持元十三限的計策:這一來,京畿大亂,足可把諸葛先生拖住一時!

但顯然的,諸葛先生並沒有給拖死在京城裏。

諸葛先生也看穿了蔡京的心機:

蔡京和趙佶,一君一臣,是唇齒相依,互為憑仗,誰也不能沒有了誰。

——換了個宰相,就不定能這樣使趙佶為所欲為、從心所欲了。

——換了個皇帝,也不一定能容這位極人臣、呼風喚雨的九千歲爺!

他們兩人,都依傍著對方,誰都不能失去了誰。

諸葛先生最能識破元十三限的心機。

當諸葛先生知道天衣居士來京“刺京”的行動,就知道元十三限一定不會讓許笑一入城。

元十三限想必會截擊天衣居士。

他也得去截擊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隻想要逐個擊破。

他也知道宿敵諸葛不易給拖纏得住。

——他已請動米公公去纏住諸葛。

——剛接獲的信息:諸葛不還是留在京城裏的嗎?那麽,現在來的卻又是誰?

是誰走漏了風聲?

是誰泄露了消息?

幸而他已早有準備。

——表麵上,魯書一和燕詩二都因事不能赴甜山之役,隻有顧鐵三、趙畫四、葉棋五、齊文六能來;事實上,“六合青龍”可誰都來了。

——隻要諸葛一現身,他就以六名愛將的“六合青龍”大陣圍殺之!

卻不料,來的竟不隻是諸葛先生!

——連“四大名捕”也來了!

照理推測,“六名青龍大陣”之所以困不住諸葛,是因為四大名捕接了這一陣。

那麽,麵對諸葛這一陣,隻好由自己來硬接了。

可是,他心裏仍狐疑不定:

——沒絕對的把握,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怎會都不鎮守京畿,傾巢而出,來此荒山跟自己的實力相埒?

——諸葛先生怎麽能算得如此之定?

除非是有人通風報信。

——是誰出賣了自己?

——還膽敢出賣相爺蔡京?

無論怎樣,諸葛先生已至。

元十三限已久待這一戰了。

話都不必說了。

說了也沒有用。

他們現在隻需要交手,不需要解說。

是以,元十三限也拔出了箭。

他的箭袋裏隻剩下了兩支箭。

他拔了箭。

搭在弩上。

然後。

箭竟——

不見了。

這兩大高手,兩名宿仇,一人亮出了槍,一人搭上了箭,就要作出一場驚天動地,泣鬼駭神的大交擊!

老林禪師為之震動:

在他麵前的兩個人,正要浴血決戰——

月色逆光映照在他們身上,一個像神,一個如魔。

——不管神魔,都比鬼還可怕。

那是一種泯滅天地、慘絕人寰式的淒厲。

當正邪決戰時,其決戰的殺力,是非正非邪、不慈不悲的。

老林和尚所見的是兩個像瘋子一般的豪傑,而這兩人,隻有一條路可走:

——決一死戰。

他們之間,隻一個能活。

——雖然,這麽多年來,正的邪的,屢經艱辛,不管道消魔長,還是魔消道長,彼此還活著,堅強的活著以使對方死亡喪命!

箭,已上弦。

槍,已亮。

——人心呢?

脆弱的心經不經得起箭穿?

——人呢?

羸弱的人體怎經得起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