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成章清清嗓子，從青詞說起，因為這是他得寵又失勢的源頭。
鄒太後靜聽他顛三倒四又欲蓋彌彰的說辭，憑著多年鬥爭的敏銳力，很快捋出頭緒，話說的很不客氣，“景成章，你以為在我這裏當叛徒，傳話給景謙，他就會高看你一眼？你以為你會寫兩句青詞，他就會立你做太子？稚子都比你清醒！”
景成章憋屈的喘不動氣，鄒太後的話，字字錐心。
他也是最近才看清父皇的為人，以前真的是皇帝和父親的光環太耀目了，他對他隻有滿心的膜拜，以及無盡的渴求，隻要父皇施舍一點點關注給他，他都會高興好幾天。
可誰知父皇對他隻有利用，沒有父子之情呢？
景成章發出淒慘而壓抑的哭嚎聲，矮身蹲在地上無助不已，“為什麽，父皇為什麽這麽對我，我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鄒太後不說話，景成章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委屈，“我一心一意為他，我寫青詞寫的廢寢忘食，字斟句酌不敢有絲毫差錯，寫的太投入有次眼睛疲憊不已，突然就看不見東西了，好一會兒才變好……”
“除了那點微末的父子之情，你的一心一意也不過是為了那個位置罷了，不必在這訴說你的委屈，太假。”鄒太後毫不客氣的打斷他。
景成章的哭訴戛然而止，他終於體會到父皇對鄒太後的恨意，這個女人說話太不留情麵了！“你，你也好不到哪裏去，你也是為了那個皇位！”
“哀家為那個皇位，是因為那個皇位原本就是哀家給他的，原本就是該哀家說了算，哀家想收回，收回了讓誰坐那個位置，都是應當應分的，你說的著哀家嗎？”鄒太後氣勢十足，瞧不上正明帝，更瞧不上正明帝的兒子。
在她曆經風霜的內心，孫輩們對那個皇位的渴求是荒唐的，奪位的各種手段是幼稚低級的。
景成章實在辯駁不過這位自有一套邏輯的祖母，也終於覺出自己跑到鄒太後這裏來發泄苦悶是多麽愚蠢的一件事。
他搖晃著站起來，擺擺手要走人，“皇祖母的自以為是讓人瞠目結舌，你當那個皇位是個無關緊要的石頭墩子呢，想讓誰做就讓誰做，還提什麽兄終弟及，屁！我父皇有兒子，有五個兒子，根本輪不到你小兒子。”
這話終於刺痛鄒太後，她怒吼道：“你給我站住！”
景成章背對著她不回頭，麵部已恢複平靜：“祖母叮囑什麽都沒用了，我雖然對父皇的偏心失望，但這失望在接受範圍內，卻獨獨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你太偏執了，偏執的可怕。”
“我可怕？那是你還不夠了解你的父王，他才是心思最深，最可怕的那個人！你難道不明白他為什麽立那個最不該立的景無為做太子嗎？”鄒太後高聲道。
景成章對著門口淒慘的笑，“誰讓無為是皇後娘娘的兒子呢。”
“要這麽說，皇後還有嫡長子呢，為什麽立一個方方麵麵都不如長子的次子？”鄒太後緊問道。
“大哥鎮川適合做外出征戰的將軍，不適合坐在朝堂中。”景成章回答的心灰意冷，“兩相比較無為更適合治國吧，可我不比他差……”
“別說那些沒用的，立景無為，是為了將來方便廢掉他。”鄒太後直接打斷他。
景成章驀然轉身，這話太沒頭腦，又太驚人了！
鄒太後臉上重新浮上冷笑，“其實你父皇最想立的，心裏唯一裝著的，是黃口小兒景璉。大臣們逼的緊，他不敢推出年幼的景璉承受眾人的指點和目光，所以才把最不中用的景無為推出來，你等著瞧吧，用不了多久，景無為就會因為自己的昏懦無能把太子之位作騰沒了，皇帝會順水推舟廢掉他，推景璉上位。”
景成章萬全驚呆住，“不可能，朝臣們推舉太子時，極少有人提景璉……”
“真是個蠢貨，朽木不可雕也。看看你們兄弟的名字，早就包含了皇帝對你們的期望，什麽鎮川，伏驥，你景成章也不過是盼著你讀書讀的好些而已。唯有景璉和兄弟們不同，那個‘璉’代表什麽，你還看不明白嗎？”鄒太後的嘲笑溢於言表。
這還沒完，還有更駭人聽聞的，“你知道，你皇祖是如何駕崩的嗎？還有你的親伯伯，當年的皇長子景珩……”
……
景成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鄒太後的宮門的，他雙.腿跟灌了鉛一樣，腦中也嗡嗡作響，嘴裏一直在重複一句話：“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如果不是鄒太後說出這些個事實，他不會信。
不僅他不會信，他相信其他人包括皇親也不會信。
父皇怎麽可能做出那些事？
還有，怎麽可能是景璉？景璉，黃口小兒，其母玥妃雖然備受寵愛，卻一向默默無聞，從不和其他嬪妃們爭搶什麽，難道還存著這樣的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景成章跌跌撞撞，漫無目的的在宮牆中穿梭遊**，整一個失魂落魄的遊魂，一不小心就把前麵的八台轎攆衝撞了。
他呆滯著目光，竟沒能認出是誰的隊伍，對方侍衛頭目不高興了， 草草行個禮道：“參見直親王。直親王遇見太子，難道不行禮嗎？”
景成章渾渾噩噩的半跪下給景無為行禮，直到景無為說了句“三哥請起”才回過神來。
回過神後他麵露隱忍，景無為一朝得勢，居然爬到他頭上去了！
得了勢的景無為很寬和大氣，佯裝看不見他的臭臉，“三哥臉色不好看，是生病了嗎？走，去我宮裏坐會，弟弟那裏有些好茶，給你寬寬心。”
嗬嗬，他景成章的臉色差到景無為這個遲鈍無知的都能看出來，看來真是臭到了一定地步。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太子殿下盛情相邀，我做哥哥的哪有不從的道理？”
這話給足了景無為麵子，他抬抬手，轎輦繼續前行，任憑景成章在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