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啟重陷入了沉思,旋即又搖了搖頭,孟榮能走的路,不代表他就能走,但是對孟榮的勇氣他是極為佩服的,“古人有聞,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孟,你這也算是聞著道了。都說大道至簡,但是現在這工業上的事,能簡單得了麽?這不是一個溫故而知新的年代,這是一個知識時時刻刻都在貶值,都在飛速增長的年代。我也要好好學一學了,不過,我可沒有你這麽便利條件,還能提升一下文憑,我就算了,鑽研技術吧。”

“老孟?”孟榮有點愕然,自己才25歲,就叫自己老孟了?這才哪跟哪呢。

“就是一句稱呼,你別多想。”陶啟重眼皮子抖動了幾下,“也算是尊稱吧,能稱一個老字的,就是可為人師的了。”

“得了得了,我說老陶!你這咬文嚼字的,當這是大學課堂呢,還是私塾啊,還朝聞道,夕死可矣,你看看,那邊太陽就要落山了,我看你離掛掉還有挺長時間的呢。”羅小暉不滿意了。

“呸呸,晦氣!”陶啟重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羅小暉。

“喂,死字可是你先提的,犯忌諱也是你先犯!”羅小暉毫不在意。

“老陶說的對,小暉。”孟榮安撫道。

羅小暉翻了個白眼,自己這名字取得可真是太吃虧,叫什麽不好,叫個小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難道將來到老了自己還是小暉嗎?

不過,那也挺好的,顯自己年輕,想到這裏,羅小暉又開心了起來。

旁邊兩人看著羅小暉不知道在傻傻想著什麽,一會不高興,一會兒樂起來,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也懶得搭理他。

“不管怎麽說,你說的對,生命在於學習,我們要做永遠的學徒!”孟榮又想起了父親那本紅色的筆記本,那扉頁上的那句話,一直深深地鐫刻在自己的腦海裏,越來越像是一種信念,如火般炙熱,永不褪色。

三人沿著湖畔走著聊著,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他們也聊起了各自現在的情況,從他們的口中,孟榮得知了老劉師傅現在的近況,初中師傅自從他走後,一直很沉默,平日裏除了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幾乎對廠裏的其它事陌不關心。顯然,孟榮辭職對他的打擊不小。但是事情原委他很了解,怪不得孟榮,而且孟榮出走去更大的舞台也是他的期翼。

“好幾次,老劉師傅都和我聊起來,說如果將來孟榮有了大出自息,那他這個師傅也算可以瞑目了。”陶啟重不勝唏噓。至於盛老頭,則完全不同,這老頭路子廣心思活,孟榮走了他雖然遺憾,但每天還是很活躍,有說有笑,完全沒事人似的,評價他,陶啟重笑了起來,“我將來我如果哪天走了,說不定盛老頭還會敲鑼打鼓呢,覺得自己少了點負擔。對於他來說,照顧年輕後生是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讓年輕人走自己的路,按他的說法就是能推一程是一程,又不是貼身保姆,管那麽多呢。有時候我也真羨慕我師傅這種心態,比起初中師傅,他就逍遙自在多了。而且以他的人脈關係,隻要不出意外,也沒有人敢拿他怎麽樣。”

還有其它零零碎碎的很多事,有的是關於生產線上的趣事,比如哪位師傅跟哪位領導起了衝突差點鬧得不可收拾的,有的是關於一些人的瑣事,比如誰家老婆生了個大胖崽子,走有八斤六兩還是刨腹產,生出來的是個女孩,出來就會笑特別怪。又或者說哪個領導的孩子高考失利,現在到處托門路找工作,等等。至於龐雨東,幹的那些汙糟事,三人此時卻沒有了提起的興趣,懶得討論。

有的人熟悉,有的人不熟悉,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三人同行,無話不談,暢聊痛快,不知不覺天色就徹底昏暗了下來。

而他們竟然就繞著湖畔的道路轉了一大圈,又兜回到出發的地方了。

這時候大家的肚子都咕嘟咕嘟地叫了起來,三人彼此對視,哈哈大笑,放開肚皮大吃一頓的時候到了。

三人找到一家熱氣騰騰的普通的家常菜館,找了張桌子坐下,一口氣點上了六道硬菜,有辣椒炒黃牛肉,有爆炒土兔,還有一盤燒雞塊,外加一盤湖裏撈起的鮮魚做湯,小河魚幹,再加上一盤五香鹵豬肝,本就是無肉不歡,當此場景決定撐破肚皮往死了吃。看看,都看看彼此,幾個月不見,都瘦成什麽樣了?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沒一起,吃喝都不香了,能不為伊消得人憔悴嗎?

開了瓶酒,三人美美地滋了幾口後,放開腮幫子,大口咀嚼,也懶得管什麽吃相,時而用手拿著骨頭狂啃,時而端起湯咕嚕一聲下肚,湯汁四濺,看得旁邊吃飯的人都不由得側目注視,紛紛猜這些年輕人應該是在哪個地方都關得餓壞了。

“這個雞不錯,魚湯也很好,不過這魚是真的從這湖裏撈出來的嗎?我看著不像。”

“我跟你講,這家的兔肉是很有名的,他們都是從地方直接收購人打的野兔子,你嚼嚼,是不是特別勁道?”

“依我說啊,這可口的還是這一盤河魚,小時候我家裏門前有條河,我小學那會兒,沒事就下河摸魚捉蝦,有時候多了,我娘就洗剝了炒上一盤,這味啊,雖然比不上我娘做的,但真是別有一番風味。”陶啟重本來比孟榮要穩重,但看著兩個兄弟吃得不亦樂乎,也放下了架子,評頭論足,手腳絲毫不慢。

甚至三人有時為了搶一塊雞塊都吵了起來。

旁邊眾人看得都覺得頗為好笑,年輕真好啊,無所顧忌。

冬天的館子裏,本來冷清,有了他們三個人的表演,慢慢大家都活絡起來了,覺得空氣中有了一絲暖意,窗外有人看到裏麵如此熱鬧,也不由得被吸引,想找地方吃飯的都不再選了,徑直走進來,不多時座位都漸漸坐滿了。

三人吃得開心,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店裏的招財貓。店家樂得合不攏嘴,忙前忙後招呼人,後來還索性給三人送了一道醬黃瓜。

吃得正歡快的時候,店裏的門又被推開了,孟榮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咦,這家店肯定味道不錯,這麽多人吃飯呢。”

他正端著小酒杯往嘴裏倒酒呢,一聽到這個聲音,一緊張,酒灌進去,沒有順好,嗆得一陣劇烈咳嗽。

這個動作吸引了對方注意,她帶著人狐疑、遲疑地走了兩步,朝孟榮這邊看過來,這背影未免太熟悉了。

竟然是這個混蛋?

她生氣了,不過是上課太忙太晚了,沒吃晚飯,餓得慌,帶著趙滎芝和班長曹洋,出來覓食而已,在這裏也能碰到他。

晦氣,她神色一黯,剛想掉頭就走,沒想到班長曹洋看到了孟榮,立即就熱情地走上前去,高興地打招呼,“孟老師,真的是你啊,你怎麽也在這裏吃飯了呢,太巧了,我和閆老師他們也出來吃飯呢!”

話都這麽說了,孟榮就不能裝聾作啞了,隻得邀請他們一塊就座吃飯,還吆喝店家拿菜單過來加菜加碗筷加椅子。

閆果冷著臉,“我們就是隨意吃點快餐而已,就不打擾你們了。”

誰料到曹班長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已經大大方方地落座了,他們這些人一向喜歡跟孟榮打交道,沒架子又沒利害衝突,聽到閆果這麽說,有些錯愕地看向閆果,“閆老師,難得孟老師請客,你就讓他大方一次吧。”

好你個臭小子!我摳過嗎?孟榮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隻是有些尷尬地掃了一眼對麵的兩人,意思是你們倆文明一點,收斂點,別嚇著別人了,哪料到這倆家夥看熱鬧不嫌事大。

“啊,老孟,你的學生?同事?”

“啊,老同桌?緣份啊!來來,是他的同桌,就是我們的老同桌,難得遇到,來來,一塊,一塊,吃飯,今天吃窮孟榮,沒事,老板!菜單,點菜!”

這倆家夥一陣熱鬧的張羅,閆果和趙滎芝迫於無奈隻得接受邀請坐了下來。

閆果在心中歎氣,原來盛情不過如此。

“這位是?閆老師?太漂亮了,早就聽我們孟榮說過,說學校裏有一位美女老師,正所謂婉若遊龍,翩若驚鴻,還有是什麽來著,對了,他還說過,閉月羞月豔如驕陽,簡直是夜思夢想啊!哈哈……”羅小暉滿嘴胡柴。

孟榮目瞪口呆,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來著,對了,提過一嘴,說遇到一位老同桌,長得蠻漂亮的,變化挺大呢,哪裏加過這麽多形容詞來著?

曹洋班長聽得樂不可支,“真的真的?”他還是個厚道人,如果梁子君跟過來了,還不知道兩人一唱一和會說些什麽。可惜梁子君看不上閆老師請吃飯的清湯素菜,壓根就沒想著跟過來。

略微發黃的日光燈下,閆果盡量保持著淡然,但是一抹嫣紅還是悄然爬上了她的臉龐,顯然她內心不免受到一些觸動,這一段時間以來,她很少對孟榮假以辭色,但此時心理卻頗為奇怪。

如果這兩個人是孟榮在豐禾的老朋友,那他們應該是最了解孟榮的人。

也許,可從他們嘴裏得知孟榮這些年到底做過些什麽,那天那個嬌豔的女子是不是真的曾經有孟榮有一些過往。

可轉念一想,這些關她什麽事呢?矛盾的心理讓她一時有些失神。

倒是旁邊的趙滎芝很不客氣地打斷了羅小暉的吹捧,“孟老師,您不用太破費了,閆老師和我們都喜歡吃一些素菜,普通家常菜就著米飯就好了。”

孟榮正看著菜單呢,聽到後,隨口道,“跟她相處好幾個月了,我知道她喜歡吃什麽菜。”

在座的幾個人,聽到後都忍不住吸了口氣。相處了好幾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