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重怎麽不進來呢?”孟榮放開羅小暉,問道。

“嘿,他不想進來,說睹物傷情。”羅小暉撇了一下嘴。

“咦,你說真的?他是這學校畢業的?”孟榮奇道。

“當然不是,他隻是說看到學校就怕,當年在學校裏被折磨得夠嗆,從此發誓一輩子不再進校園呢,要不是來看你,他是絕對不會想著要來學校找你的。”羅小暉調侃道。

“看不出來哩,這家夥,平常看著穩重可靠,竟然害怕到校園?”孟榮咧嘴,感覺不可思議,在他印象裏,陶啟重應該是那種學習成績特別好的人,記得早前問過他一嘴,但當時他含含糊糊應付過去也沒有多提,想不到竟然也是同道中人……

咳咳,誰跟他同道中人,我就不這樣,我特別熱愛學習,我現在不僅要學習,還要教課呢。

孟榮滿麵笑容地拉著羅小暉,“走走走,帶你逛一下校園,一會兒晚上我們出去喝個痛快!”

“來找你,為啥啊,就是為了這一口的。”羅小暉鄙夷地看著他,“你以為我們真的是想你嗎?你錯了,我們想的是那個有時候會豪爽買單的酒友啊,所謂狐朋狗友,大概就是指我們這種了。”

“哈哈,你說的對,我們就是酒肉朋友,狐朋狗友,我們最應該幹的事就是吃肉喝酒,一醉方休,曉風殘月不及我瀟灑,楊柳岸邊不問今宵宿何處!哈哈,走走!”

孟榮忽地一下子感覺什麽煩惱都可以暫時拋之腦後了。

有朋自遠方來,這種感覺,可以抵擋一切暫時的不如意。

兩人走出宿舍門外,卻見梁子君正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手中翻玩著打火機,孟榮見狀不由眉頭一皺,這個梁子君未免也太大膽了,這可是教師宿舍樓,就不怕挨批評嗎?

可是梁子君一臉的無所謂,笑得瘮人,一邊還要咬著煙,一邊咧著兩排略有些發黃的大牙,吐詞不清地道,“孟老師,我可聽見了,你今天要去喝酒,帶上我唄!”

孟榮被他弄得都快沒脾氣了,這家夥沒皮沒臉,那可跟當年的自己完全不一樣,當年自己那可是傲氣得緊,一般不屑得去討好什麽人,這個梁子君可不一樣,十分憊懶。

他無計可施,隻好搬出別人來嚇唬他,“行,我一會兒去問一下張老師,看他批準你喝酒不!”張老師是他的班主任,正好管著他。

梁子君臉色一變,班主任那裏還有一些威懾作用的,他不屑地道,“沒意思極了,幫你帶路,連頓酒也沒有,還要告訴我張老師,沒意思極了,孟老師,我可是看錯你了!”

聽著他這麽絮叨,羅小暉聽不下去,“不就是跟著吃飯嗎?走,跟我走!”

他們倆倒是自味相投,孟榮哭笑不得。

沒辦法,隻得帶著梁子君下樓,孟榮一邊走,一邊給羅小暉講述著學校的曆史和各幢大樓的曆史。

“嗬,要不是我清楚極了,我還以為你真是這個學校教了十來年書的老師呢。”羅小暉聽著他如數家珍,打趣他道。

“哈哈,是嗎,我感覺在這裏已經待了好久似的呢?”孟榮笑起來,似乎,自己真的已經適應這裏的生活了,把自己當成這裏的一分子了。

可是,自己畢竟不是這裏真正的一分子。孟榮在心裏歎氣,一絲悵惘在眼中一掠而過。

這種神色被羅小暉捕捉到了,“我怎麽感覺,你對這裏的感情似乎已經超過了待了四年多的豐禾呢?”

“也許吧,”孟榮並沒有矢口否認,“或許是豐禾那裏,除了幾位師傅,還有你們,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去眷戀吧。”

“也許,哪天這點眷戀都徹底沒有了呢。”羅小暉嘀咕道。

“嗯?你也不想待了?”孟榮詫異,羅小暉還是有些羈絆在那裏的。

“我看不慣了,豐禾也不是從前的豐禾,人也快不是從前的人了。”羅小暉重重歎了一口氣,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因為龐某人?”

“還能有誰?你不知道,他現在在廠裏幾乎算是一手遮天了,有些老師傅都不給麵子,像我張師傅,那麽大年齡,上周居然被他當眾嗬斥,我師傅差點都提離職了。”羅小暉歎氣。

孟榮能想像到張師傅心中的憋悶,被一個後生當眾羞辱,若不是家裏還有個母老虎鎮著,以他那個暴脾氣,很難想像到他能忍下去。

“曾經以為那是我的家,單純、快樂、簡單,一群好朋友,一份不錯的報酬,與機器為伴,與車床為伍,多美好啊,就那家夥一來,全變味了。廠裏變了啊,大家都搶著拍他的馬屁,因為拍馬屁有好處,不拍就有壞處,這都什麽狗屁世道啊!”羅小暉在旁邊嘟噥著。

聽著羅小暉抱怨廠裏的世道,孟榮本來想跟他聊聊村裏的世道,現在發覺可能不用聊了,都在變,加速變,變得麵目全非,不知道怎樣才能恢複本來麵貌。

孟榮感覺到一股風暴正在社會上席卷,人們正在追逐所謂的成功,正在拋棄一些曾經的信條,大家都被裹挾著,與大潮一起變化著,不知是好,也不知是壞。

“不管他們怎麽變吧,我們還要是我們!”最後,孟榮隻能想出這麽一句來安慰羅小暉,也安慰自己。

他現在也明白了羅小暉和陶啟重為什麽要來專程看望他,是因為他們年輕,意識到變化,欲拒還迎,彷徨著,徘徊著,老前輩們教不了他們太多,隻能到同齡人這裏來尋求答案。

而孟榮顯然是他們當中最早主動求變的人。

彼此安慰,互相取經,再合適不過了。

明白他們來尋找自己的目的,孟榮也並沒有什麽不舒服,朋友之間交往,縱情論道本來就是應有之義。

自己也有一肚子苦水想倒呢,隻不過,比起這二位,自己應該擁有更多改變命運的機會,哪怕這機會也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轉了一圈,在即將走出校門的時候,孟榮卻在校門口被人攔住了,抬頭一看,竟然是麵無表情的趙滎芝。

“梁子君!閆老師說晚上小組討論,你必須到場!”趙滎芝的聲音毫無感情,仿佛是完成任務的機器。

梁子君有些氣急敗壞,“什麽小組討論,有我沒我不一樣嗎?又不是學校規定的課程。”

“那你去不去?”

“這事有你不就行了嗎?哪次討論不是你一言定乾坤,我說話管用嗎?你們小組的人才濟濟的,不差我這一個。”

“我明白了,我回去和閆老師說,你不來小組討論課了。”說著,趙滎芝轉身就走。

“等等等!”梁子君急了,“我可沒有說不去啊,我得準備準備,再說了,我是提意見,不要每次一說,都是你的意見為主,也得讓別人發揮發揮。”

“那好,我和閆老師說,你會準時到。”趙滎芝話語簡潔明了,一個唾沫一口釘,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等!”梁子君使勁地薅頭發,他有些抓狂了,“我可以請假不?”

“那得閆老師批準,我會和她說你要曠課。”

“啊!”梁子君發出低沉的狼嚎聲,臉上五官都快打架了,他是真心無奈,誰的課都好弄,這位閆老師可真不是一般人,他可惹不起,就是一個課外學習討論組罷了,自從競賽回來,閆老師就抓緊擴大化了,組織了一批優秀學生進入其中定期開展學習討論,問題在於,學校對於她的動作不僅批準,甚至專門明文規定了這種課外學習討論的重要性和作用,提供場地和教具,還準備計入學分之中。

這就造成大家熱情一度高漲,紛紛報名,梁子君本不想報,但奈何他現在已經自動劃歸進去了,不上也得上,不上就得麵臨閆老師後麵的嚴厲對待,這尊大神梁子君可惹不起。

於是最後,就在孟榮同情和愛莫能助的表情中,梁子君被趙滎芝給抓去上課了,孟榮也真是佩服閆果,竟然讓趙滎芝專門到學校門口蹲點抓人,換個人還真是對付不了梁子君,他天不怕地不怕,怕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位閆老師很凶嗎?”羅小暉一旁好奇。

“本校第一凶人!”孟榮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任誰也聽不出來,他內心中那份黯淡。

兩人剛走出校門,就見到了饒有興趣打量著校門口雕塑門牌的陶啟重。

“別來無恙!”

“想死我了!”

兩人緊緊地擁抱了一下,互相捶打著對方,眼中盡是重逢後的喜悅。

“好了!我們豐禾最強三人組再次聚集了!走,走,走!”羅小暉意氣風發地說。

趁天色尚早,三人就在孟榮帶領下,沿著忘歸湖畔散步,看著湖光山色,波光粼粼,寒風微吹,夾雜一絲早春的暖意,卻讓人極感舒服,三人都極為輕鬆愜意,暫時放卻了所有世間憂愁。

散著步,孟榮簡單地講述了一下自己未來的人生規劃和安排,當然主要撿眼下現實的事情來講。

“什麽,你打算在這裏自考上大學?”羅小暉聽完發出一聲驚呼,眼裏盡是羨慕,“近水樓台先得月,看起來,你還真是找到了門路。有大學文憑,將來出去,工資都高些。”

“可是你得浪費多少時間啊!”陶啟重卻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浪費,我會半工半讀,正如你所知,我年齡也大了,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但是如果我現在不攻一次,難道等我將來老了再來拚?那更不現實。”孟榮最後總結說,“社會是很現實的,有人不拚可以坐享,我們不拚將來隻能成為世人嘴中的可憐蟲。”

到那時,世人憐我又如何,抵不過茶餘一輕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