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遠處能隱約聽到一些鞭炮聲,城郊區還有些人保留了小年夜吃飯放鞭炮的習慣,但城裏人已經很少這麽幹了,稀疏有幾聲鞭炮響,但掩不住此刻大門那邊傳來的動靜。
而且夾雜還有汽車鳴喇叭的聲音,劃破夜色,在空曠的校園裏回**。
如果是以前人多嘈雜,樓宇數幢,這些聲音根本不會被注意到,但此時校園隻點亮這一盞微燈,寂靜如斯,能聽不清楚嗎?
門衛李大叔作為多年老門衛,對於這些聲音還是挺敏銳的,換作是盧孟二人,就算聽到了,可能也會自動忽略過去,李大叔無奈隻能說句不好意思,嘴裏咕噥著,這大半夜地還不消停了,都誰會來學校呢?
但等李大叔趕回到大門的時候,卻是個鬼影也沒有看到,仿佛剛才聽到的都是幻覺,他有些惱怒,這誰搞惡作劇呢?為了防止還有人搞惡作劇,他決定先在門衛室裏再呆上半個小時,看誰搗亂。
李大叔一去不複返,盧孟二人就隻能邊吃邊等著。
兩人談天說地,一老一少,在這種氛圍下,吃了幾塊肉骨頭,又喝了兩杯酒,輕鬆愉快,盧副校長已經很久沒有過過這種在宿舍裏小桌子吃飯的經曆了,身份地位在那裏擺著,但他也曾經年輕過,像孟榮一樣窘迫過,此情此景,他徹底放下校長的架子,喊著孟榮老弟,非要給他講講二十年前他過的那種苦日子,那是改革開放的初期,他一個窮教師,連房子都沒有,隻能跟著老婆擠在一個臨時分配的小宿舍裏,大過年的,也就是這樣,擺一個小桌,一家人其樂融融……
正撫昔憶今,門又被撞開了,一陣寒風又隨之刮進來。
孟榮背對著大門,又是一縮脖子,笑道,“李大叔,回來了?趕緊坐,酒滿上。”
卻見坐在床板上的盧副校長張大了嘴巴,一臉錯愕之色。孟榮見狀連忙回頭看,頓時也不由得張大了嘴巴,手中夾著的肉也掉落在了盤子裏麵。
因為來人,竟然是穿著一身紫色羽絨服的閆果。
隻見閆果不聲不響的走到桌子前,拉過小板凳坐了下來,手中一個拎袋啪地放在孟榮麵前的地上——桌上實在太滿,放不下了。
孟榮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是?”
閆果掃了一眼桌上,神情有些不屑,又有些像是鬆了一口氣,“吃的,怕你餓死了,帶點吃的來看看你,不過,我看你吃的很不賴,有雞鴨有魚肉,還有小酒,過得不錯。”
說著,她抬頭看了看一臉玩味似笑非笑的盧副校長,忿忿地道,“有什麽好笑的,我關心一下老同桌不行嗎?”
“可以,可以!”盧副校長笑眯眯地道,“如果早知道你會來照看一下老同桌,我就不來了,唉,我這操心操得實在太多餘了。”
“年年有餘,年年有餘!”孟榮有些尷尬,有些語無倫次了,“反正來的都是客,坐坐,地方小了點,將就吃一口。”
“不了,我走了!”閆果站起身來,就準備走,孟榮連忙攔住,“來都來了,一塊吃一口,你說這快過年了,是不是?”
閆果嫌棄地看了一眼桌上,“我看你這裏連副多餘的碗筷都沒有吧?”
孟榮傻笑,還真沒有第四雙筷子了,找出三雙筷子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你說一個單身漢在宿舍裏準備超過三雙筷子做什麽呢?要不是下午買醬菜,老板送多一雙,他連三雙筷子都湊不齊呢。
閆果見他那傻氣樣,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折回來打開自己帶來的袋子,裏麵竟然整整齊齊地放著四個保溫飯盒,還有兩雙筷子和兩副湯勺。
這個?
看著孟榮疑惑的眼神,閆果挨個打開了飯盒,裏麵竟然全都是各式菜肴,有紅燒獅子頭,還有冬瓜排骨湯、黑椒牛柳,還有一道是紅彤彤的大蝦。
但竟然一道純素菜也沒有,孟榮都還知道炒一道小油菜。
“知道你愛吃肉,所以盡量帶些你能吃的。喏,已經帶到了,我走了。”說著,閆果站起來身就走。
孟榮伸手想攔沒攔住,隻是傻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做什麽。
回頭看盧副校長,“我剛才是不是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說?”
“你個傻小子,真是有傻福啊!”盧副校長覺得有些牙疼,看到這場景他覺得牙齦肯定發炎了,“嘖,你說你,人家居然帶了兩副筷子,這意思還不夠明顯,你,你就這麽讓她走了?”
孟榮醒悟過來,丟下筷子,一把打開門,就衝了出去。
扔下盧副校長他老人家一個人坐在那裏,被灌進來的寒風,凍得發抖,剛才喝兩杯酒,把外套脫了,是個嚴重錯誤,這幫小年輕,開門就不知道輕點嗎?那門也是學校財產啊!
孟榮追趕了幾步,在樓下追到了正慢步前行的閆果。為了省電,路燈基本都關了,隻能借著一些樓上灑下的微光看清她的背影。
“閆老師,等一等!”孟榮三步並作兩步,攔在了她的前麵。
“幹什麽?我要回家。”閆果嗔道。
“一塊吃飯唄!你都帶了那麽多好吃的。”孟榮一瞬間智商在線了。
“不吃了,不習慣在一個在小破宿舍裏那麽多人吃飯。”閆果搖頭。
“這可熱鬧了,不是很特別麽?再說都這麽晚了,你一個人來這裏,不太方便,吃完了,我也好送你回去?”
“怕什麽,我有人開車送過來的。”閆果忍不住笑起來了,氣笑的,“這麽快就想著要送我走了?”
“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這個……”孟榮辭窮了,但很快他又找到了話題,“其實呢,我這些天本來就想找你的,隻是沒有時間,咳咳,也找不著你。”
其實他時間挺多的,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了,找不著她倒是實話,怎麽找?打電話?號碼倒是有,但怎麽打?不敢打不就是打不著?這麽說也沒毛病。
誰知道閆果眼前一亮,“你真想找我了?”
“是,特別想找你!不過大過年,不好意思找你了。”孟榮重重地點頭,這個時候必須咬死了。
“找我做什麽?我可不是你什麽前女友,還有閑功夫給你送花!”閆果咬著嘴唇恨恨地道。
孟榮又尷尬了,好在夜色濃重看不清,“那個,我不是有很多英語語法不懂嗎?還有,有些課本上的東西,學起來也特別費勁,我就想著……”
“就想著找一個免費幫你補習的長工?”
“嘿嘿,我覺得我要是提出來,你是很樂意的,整個學校誰不知道你是最好的,最棒的,最強的老師,絕對不會拒絕一個好學生的。”
“馬屁精!你又不是學生,我為什麽要給你補課。”
“可我是你的老同桌,嗯,老朋友!”
“不行,沒有好處的事不幹!”
“那你怎麽跟梁子君一模一樣了,這也是他的口頭禪!”孟榮驚訝,似乎對閆果變市儈一事很不解,“你得幫我,你不幫我,這世界上沒人能拯救得我了!”
閆果看著他那賴皮的樣子,心頭莫名愉悅起來,“呸,誰要拯救你?你呀,就跟車床過去吧!”
“那真不行,車床太冰冷,還是你有溫度。”孟榮嘻皮笑臉,看著臉色轉緩的閆果,臉色一變,忽然變得鄭重起來。
“真是你拯救我的!你記得那年在車站麽?”孟榮原原本本地把那年迷茫中在車站裏遠遠瞥見她的事說了出來。“那真是拯救我靈魂的時刻,我原本以為自己還行,但那會真的像是喪失了人生的座標,可那一刻,我感覺像是重啟的車床,XYZ要怎麽調,忽然好像全明白過來了。”
閆果靜靜地看著黑暗中的孟榮,良久,才輕聲道,“原來,我自己也沒有看錯人。”
“什麽?”
“沒什麽,我說我在那時候也看到你了呢。你以為我沒看見,蓬頭垢麵,像個流浪漢。”閆果不想說太多,而是轉換了話題,“那回去吧,我其實吃飽了,陪你們坐一會,聊聊天吧,把盧校長一個人丟那裏也真不合適。”
“啊,你同意回去了?”孟榮喜不自勝,搓著手,嘿嘿一笑,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看著去而複返的閆果又一把推開門,把外套全副披掛的盧副校長長籲了一口氣,就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太不懂愛惜老年人,幸好有了點防備!他得意地道,“好,回來了,大家就開席。”
三個人索性把書桌拉過來放菜,把桌上的一堆雜書全放在地上,閆果隨意掃了一下這些書名,忽然明白過來,孟榮說自學並不是一個借口,他可能真的一直想找自己幫忙補習功課呢。
一陣折騰,好不容易坐下,門又被推開了,李大叔驚訝地看著屋子裏的閆果,“咦,這是閆老師?你是怎麽進來的,什麽時候進來的?剛才砸門的是你嗎?”
“是我,我自己進來的。”閆果絲毫沒有不好意思,這讓李大叔一口怨氣都消停了。
“就問你咋進來的?門我可是鎖得嚴嚴實實的。”
“能有多難啊?找了個地方,翻牆進來的。”閆果蠻不在乎地道,聽她這麽說,孟榮才注意到她紫色的衣服表麵有些泥垢。
“翻牆?”盧副校長和李大叔都詫異了。
“是啊,聽梁子君那家夥說的,他經常晚上偷溜出校,知道一個角落好翻牆,有假山借力,外麵又是小山坡,一點難度沒有。”閆果不帶猶豫地出賣了梁子君。
盧副校長咬牙切齒,“好嘛,開年我就去把座假山給推平嘍,讓這幫小子翻牆?不說了,喝酒,接著喝,接著吃!正好你們都在,吃喝完了我給你們講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