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榮開始為江陽公司的新址東奔西走,不得不說,他還是太嫩了,看來看去也沒有那個地方合適生存,就在他苦惱不已的時候,盧副校長已經和市政府談好了一片地,那是以前市裏的一個老企業,前年基本上就宣布倒閉了,隻空餘一片廠房。市裏本來發愁怎麽安排,結果盧副校長來要地,索性就批給他,但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要把原來公司的債務一塊接過去還了。

盧副校長一問,發現債務高達上百萬,頓時就麻了,還沒開始就背上一筆債務,那怎麽得了?好在市政府方麵也沒有為難他,隻是要求分十年期還清就行,由市政府來做擔保,這樣攤下來,一年也得還十幾萬。甚至還提出,一旦如果將來還不了,期限還可以再延。

考慮來考慮去,他還是咬牙同意了這個條件,畢竟無論從位置還是麵積、現有廠房環境來說,都是十分合適的,雖然承擔了債務,但是廠房建設費用那是大大省了的。左右一抵銷,倒也不是不能承受。

而這個廠址離學校也不過是五六公裏遠,走路二十分鍾也能到,如果有車,更快,地理位置還是相當合適的,至於原來在廠門外租的那幾個民房車間,就繼續保留著當學校的教訓基地好了。

孟榮對於盧副校長的決定雙手讚成,這筆賬算一算還是挺劃算的。但是接下來這廠裏就真得拚命幹活了,否則以現有的規模,這點利潤都隻能去交水電費和房租了,更不用談購置設備、招收人員了。

既然廠房的問題解決了,那接下孟榮的責任就是整理規劃廠房了,他帶著幾個來幫忙的老師,包括陳老師、張老師、齊老師這些人,還有像曹洋、趙滎芝這樣來協助的學生,不得不說,趙滎芝真是特別適合眼下的工作,她非常勤奮,會把討論的紀要整理完整,還會按照指示要求一條條落實,從打掃廠區環境到張貼各種標識,她的作用明顯比曹洋要強,曹洋雖然是班長,但更多時候像是那種和稀泥的老好人,盡量攏著大家,但是趙滎芝監督工作也好,自己幹工作也好,都一絲不苟,絲毫不留情麵,一些來協助的同學經常被她說得麵紅耳赤。有時候甚至會爭吵起來,但是趙滎芝絲毫不懼,因為她代表的是孟榮。眼下孟榮受到盧副校長如此重用,誰看不出來將來孟榮就可能是這個新廠的具體負責人,地位水漲船高,再無人敢於輕視他了,為了將來,隻得乖乖聽話,隻有像少數人,像梁子君這樣渾不吝的刺頭,才敢於經常蔑視,當然他也受不了趙滎芝的苛刻,後來就借口學習躲在學校不過來幫忙了。

而孟榮在有陳老師和趙滎芝這一波人的幫忙之後,輕鬆多了,陳老師等人負責設計規劃,趙滎芝負責落實,一切都邁上了正軌,他自己則協調車輛人手把原先車間的幾台必須搬過來的機器和物料都搬了過來,當然,不能全搬,很是學校還是需要留下當作教訓基地的,尤其是那兩台數控機床,孟榮爭取了好幾次,學校也才批準隻搬過來一台。

這不由得讓孟榮向盧副校長抱怨起來,不過是改製而已,怎麽立即搞得像是真分家了一樣呢?小氣巴拉的。

盧副校長,哦,不,盧總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什麽像是真分家,這就是真分家,你以為呢,什麽叫獨立經營,就是以後學校不管了,它不管了,你要它像以前對待自己家孩子一樣處處為你爭取啊,想多了,得你自己爭取!”

孟榮這才回過味來。

隨後就是招人,市裏的意見是讓廠裏多招收一些那家倒閉的老企業裏,下崗回家的職工,本來江陽也答應了,但是孟榮有自己的想法,因為之前那家老企業雖然是家加工廠,但是職工普遍年齡偏大,不適應現代生產需求,而且,據說就是因為官僚習氣太重人浮於事入不敷出,最後隻能關門了事的。

這樣工廠的老職工,孟榮是不想要的,但是盧副校長一番話點醒了他,“有些技術工還是踏實的,行政的、管理的、辦公室的,統統都不要,再說了,不是還可以考核麽?”

孟要瞬間領悟,爛船還有三磅釘呢,何況是一家老企業,於是他就根據之前廠裏遺留下來的花名冊,根據上麵的崗位安排,挨個挑選畫勾,想請回來一些技術工。

他和趙滎芝分別打了三四十個電話,還精心設置了一些理論和實操考題,方便麵試,但是讓他遺憾的是,前後隻回來了五六個老師傅,而且他們就是回來看一看,一聽還要麵試,都拍拍屁股,罵罵咧咧地當場走人了,還說孟趙他們就是一群騙子,無恥戲弄他們。

這把趙滎芝都氣得滿臉通紅。

倒是孟榮從這些人身上看明白了為什麽這家廠子會倒閉,這些人大概都是沒能力,卻又安排到技術崗位上的,而真正有本事的,下崗了,又如何?自謀生路也不在話下。

他們倆等了兩天,才終於等到一個慢吞吞、幹幹瘦瘦、相貌普通的老頭。

這讓他們倆絕望了起來,都沒有說話。

但是老爺子手腳卻不含糊,接過他們的考題,也懶得寫,就隨口道,“都是些簡單幼稚的問題,我二十歲就會了。這點活嘛……”

他隨手操作起旁邊的一台車床,三下五去二,動作麻利異常。孟榮眼前一亮,這分明就是個老手,識英雄重英雄,他連忙跑過來和老爺子握手,“敢問老爺子尊姓大名!”

老頭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的問題,而是指著孟榮放置在車間的幾台機床道,“你們也不太小心了,我敢打保票,回頭你們這些機床永遠要差一些精度,搞不好,有的還得用廢了。”

孟榮吃了一驚,“怎麽會?我都按照要求布置的。”

老頭冷笑一聲,“你以為這個廠是幹啥的,不是所以有車間都符合你的要求的。你知道這地基下麵有什麽嗎?”

“這個,難道不是一般加工廠都要打好的地基麽?”

“你也知道有承重要求啊?”

“以前這個廠對機器放置沒有什麽太高的精度要求,跟你們要做的加工業是完全不一樣的!”

孟榮悚然一驚,他連忙道,“我知道,像這樣的設備放置,不能跨地縫,地基承重有要求,地麵施工澆築厚度不能低於30厘米,有必要加鋼筋網,對於重型機床要求打地樁,澆築深度不低於60厘米,如果是高精度機床,需要挖防震溝與廠房地麵隔離,同時需要單獨打樁作地基,如果是超大型設備,需要在廠房建設時考慮,單獨作地坑,打樁,澆築。”

“我還以為你傻的呢?”老頭冷笑,“這廠房符合這些條件嗎?你以為所以的廠房都按你所熟悉的一切來布置。”

這一番話把孟榮說得臉上臊熱起來。

他是真沒有想到這一層,在他印象中,無論去哪裏,都是已經鋪墊好了一切,等著他來操作而已,雖然他知道這些基礎知識,偶爾也會參與機器的放置,但是他來到這裏後,竟然忽略了這一基礎要求。

顯然是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孟榮跺了一下腳,感受了一下,確實這地基有些不穩,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是老頭這麽說,肯定是知道詳情的。

於是他虛心地請教道,“敢問老爺子,這具體地基情況如何啊?我們應該怎麽改進合適?”

老頭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年輕人,我不知道人為什麽會看中這片廠房,但是這片廠房絕對不合適你的要求,初建的時候,考慮沒那麽多,地麵過薄,隻打了10公分水泥地麵,沒鋪鋼筋網,對了,地基還是軟質土,這是最差的了。”

孟榮聽得冷汗直冒。

老頭接著冒出一句,“不過,你們還是挺幸運的。”

“啊!?”

“你們還沒有碰到更差的砂質地基。那你們就真隻能哭著離開了,哈哈哈!”老頭雖是哈哈地笑著,臉上卻無半分笑意,那份嘲諷之意呼之而出。

話說到這個份上,孟榮再沒有半分輕視的意思,他首先是鞠了一躬,這才正色道,“敢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常長超!《亮劍》你看過沒,裏麵有個常乃超,不霸氣,我爹媽是老黨員,取名就是霸氣多了,所以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常長超,有人看我老頭歲數大,尊稱一聲常工。”

“您以前,是這個廠裏的?”孟榮猜想這不是總工就是技術部負責人之類的位置。

誰知道老頭搖了搖頭,“就是一個普通工人,說話太衝,一輩子從來不懂彎腰,什麽領導都得罪過,上去了又擼下來了,所以永遠普通技術工,沒出息極了。”

嘴上如此說著,常老爺子臉上卻是傲氣淩然,沒有半分後悔的樣子。

孟榮心道,原來如此,這樣的忠言逆耳,聽不進,難怪廠子垮了。不過這老爺子的脾氣是真臭啊,自始至終都是這副腔調,自己也不愛聽啊。

但他是長輩,而且說話非常有理,不能不聽。

常老爺子又道,“年輕人不錯,還知道鞠躬致謝,這份態度不錯,我告訴你情況了,自己慢慢改吧,我在這個廠裏呆了一輩子,不希望它再次關張。”說著,他傷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那裏處處,點點滴滴都是回憶。

長歎一聲,他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