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榮連忙大聲問道，“常老先生，您今天就是為了過來提醒我一聲嗎？”
老頭停住了腳步，“你不會以為我這糟老頭子，還能用吧？我就是聽說這裏在招人，過來看看情況，見你老實，給你幾句提議而已。”
說著，他甩了甩衣袖，就要走。
孟榮見狀連忙走上前攔住他，“常老先生今年貴庚。”
“五十有九！”
“那我們江陽廠能返聘你回來上班嗎？”
“你說什麽？”
“我說我可以請你到我們廠來上班嗎？”
“不上！”
“為什麽？”
“觸景傷情，傷心了！”常老爺子又一次環顧四周，他看見那昏暗的燈泡換了全新的，斑駁的牆上重新張貼了一些規章製度，鐵窗上那些多處破碎的，廠子解散時被為了泄憤故意砸爛的破環璃都換上了全新的。
一種說不上的悲愴，混雜著一絲絲的欣慰湧上心頭，老爺子沉重地歎著氣。
但是他越這樣，孟榮越覺得老爺子一定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一眼能看出重大問題，這要是放過了，以後再找回來那可就不容易了。
旁邊的趙滎芝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單，有些意外，這個常老爺子根本不在名單上，第一輪就是被淘汰的對象啊。
孟榮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說常老爺子留下來，幫他一把，好說歹說，老爺子這才勉強同意幫孟榮做一年看看，隨後商量薪資問題，誰料到老頭大手一揮，“我一個老頭，要什麽工資，管一日三餐就行了！”
孟榮哪敢這麽做，在他權限裏給了老頭最頂限的工資，三千元一個月，另外根據具體工作計算獎金。
常老爺子走後，趙滎芝找到了花名冊，驚叫道，“原來常長超是原來那個廠的副廠長！”
孟榮大吃一驚，按照他們事先商量好的，所有管理層直接劃掉，直奔著普通技術工而去，沒有想到，最後來的竟然是一個副廠長，看起來，常老爺子並不像是他自己所說的變通工人。這下子他有些忐忑起來，他不怕技術工的臭脾氣，他就怕這些江湖老油條，到時候玩起手段來，十個孟榮也不夠他們玩的。
當然，孟榮也沒有想到，這個常老爺子所謂副廠長，更多是一種名譽意義上的，是工廠快要倒閉了，才想起請他來力挽狂瀾可惜晚了，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廠子就倒了。
“我看他也不像是什麽老江湖啊。”趙滎芝年齡雖小，分析問題卻是相當犀利，“我看他對這個廠子很有感情，這是裝不出來的，他一個老爺子，有什麽必要跟我們小年輕裝，還有，他對技術問題看得很透，手上的活也不是假的，我看他的手掌有多處老繭子，那是常年操作機器才有的現象，我隻見過一個人手上有，所以他必然也真是一個老技術工。副廠長的頭銜，我不懂，我猜他是不屑一顧吧。”
孟榮一愣，“手上有繭子，誰手上還有啊？”
趙滎芝白了他一眼，“你啊，你手掌上有繭子你不知道？”
孟榮連忙張開手一看，果然自己的手掌上處處有老繭子，曾經一雙公子哥的手，這幾年下來，變化如此之大嗎？以致於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你觀察力真仔細！”孟榮朝趙滎芝豎起了大姆指，欽佩地說道，“小小年齡就有這樣的頭腦，我覺得你前途無量。”
趙滎芝聽他的話，心花怒放，忽然就笑了起來，露出了兩排好看的牙齒，稚嫩的臉**不再冰冷，**漾起了一陣微風。
到底還是個孩子，禁不起誇，孟榮憐道，“對，以後不要老冰冰冷冷的，多笑點！這樣才好看，年輕人要像個年輕人的樣子。”
趙滎芝，低下頭，卻是不知道在想什麽。
但是招了半天人，就招了一個常老爺子，這讓孟榮很是有些不耐煩，他現在深感獨木難支，像趙滎芝也就周末時間能全天出來幫忙，照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湊齊人手。
寒山孤影，江湖故人，如今之計，也隻能請那些曾經熟悉的朋友來幫忙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翔華機修的那些故人，吳叔、黃胖子、王佐思……他們都還好嗎？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都在哪裏呀？
真想他們啊！
可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他再聯係不上了，連吳叔，他現在也不經常聯係了，隻是偶爾逢年過節會問候一下，他們現在都忙著自己的事情，把他們聚到一塊這隻能是奢望了，少年輕狂不懂得珍惜，不知山高地厚，他現在已經明白了，如果那個時候自己即使沒犯那個錯誤，還會犯其它的錯誤的，總有一個坑會在等著他。
當然這段經曆，也是他現在敢於接過盧副校長任務的底氣，誰能知道他也是一個潛藏的老板呢？雖然也就是半年老板過了過癮。
但是他經曆的事情並不少，見識到的也多，對人心世態比一般人要多了幾分了解。
這是他不想提起的底氣。
他思考著，掏出學校給他配發的手機——盧副校長實在看不過去了這小子不配個手機經常找不著他啊！
他看了一下，自己存下的那幾個號碼，想了半天，還隻是發了幾條問候短信。
翔華機修，不可能再回來了。他忽然明白過來，他的少年時光，過往一切，如同陽光下的泡沫，如同大海裏沉沒的石塊一般，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於是又想到了豐禾的那幫老同事，他們顯然更適合來配合自己，隻要他們過來，江陽廠很快就能運轉起來，什麽難題都不在話下。
可是這又麵臨著一個新的難關，那就是要過自己的心理一關。
他對豐禾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離開時也作了了斷，自覺互不虧欠。但是如果要找羅小暉他們過來幫忙，就屬於是挖牆角的行為了。挖老東家的牆角，這一點他還是猶豫的。
想了又想，他還是沒有拔出去電話。
然而，他剛放下手機，手機突然就響了起來，打開一看，竟然是盧副校長的，接通一聽，原來是盧副校長追問他這邊的進度，順便興奮地告訴他，自己又跟哪幾個廠家談上合作了，聽他的語氣都能想見他的眉飛色舞。
孟榮有種錯覺，盧副校長天生就應該幹企業，幹教育是他走錯了路，沒看見他現在走路帶風的嗎？
孟榮壓力很大，照這樣下去，廠子還沒運轉起來，生產任務就大把壓過來了，到時候他一個人累吐血了也不可能幹那麽多工作。
停止通話後，孟榮一咬牙，還是決定先打個電話試探一下，他首先打給了自己的初中師傅，他知道師傅現在算是半賦閑的狀態，自從廠裏慢慢被龐雨東把持了話語權後，初中師傅生著悶氣，幹活就不賣力了，逐漸地就從一線退居二線，每天就是指導幾個工人工作，其它時間都是去找盛老頭去扯閑篇了。孟榮還勸他不要把自己的手藝荒廢了，要知道像技術工人長時間不幹活也會生疏的，正所謂經不離口拳不離手就是這個道理。
但初中師傅總是說他心中有數，孟榮也就沒再規勸了。
接到孟榮的電話，初中師傅很開心，老劉自從孟榮走後，本不打算收徒，但是廠裏非硬塞了幾個過來，他也沒辦法不收，但是看著這幾位勤奮不如孟榮，天資更加不如，心中很是不耐煩，要不是為了混口飯吃，他按以前的脾氣早就把這幾個廢物都踢走了。
當孟榮問起他最近得過得怎麽樣時，老劉一聲長歎，也沒有多說，隻是說還是老樣子。孟榮沉吟了一會兒，不知道如何開口，倒是老劉覺察到不對，反問孟榮找他具體何事，孟榮簡單地把眼下的處境提了一下，詢問師傅的建議。
當老劉聽說孟榮現在開始管理一家新廠時，頓時就激動了，孟榮都能想見手機那頭的老劉眼睛透亮的樣子。
“你小子，還是厲害，出去就出息了，我早就說嘛，你就應該早點出去，幹出一番新天地出來，你看看，我徒弟就是厲害，老盛也好，老張也好，哪個有我的徒弟厲害，哈哈哈哈！”
孟榮心中溫暖，還是師傅對自己最好，人生最難得的就是有這樣的良師，一個良師，能讓你的人生路有坐標，有方向，他能最大限度地成就你。
“我知道了，你現在要人對不對？算了，你師傅我啊，一輩子就在豐禾，哪裏也不會去的，死也釘在這裏。但是像小暉、啟重還有唐哲這些人啊，在這裏可惜了，現在年輕一代全看龐雨東了，像跟你交好的幾個，日子過得很難受，他們啊，本來也早就想離開這裏了。”
孟榮想起來了，上次羅小暉和陶啟重來找他喝酒，隱約提過這件事情，但是因為喝得太多，當時沒有太在意。
“這麽說，小暉他們想出來？”
“是啊，沒跟你說嗎？其實我們現在也建議他們出去，像你一樣，闖出自己的天空，但是他們猶豫，沒有你有魄力，不然早就出去了。”
“那就太好了！師傅，我先掛電話了，我馬上給小暉他們打電話，讓他們過來，這裏給他們一片天空。”
“那敢情好！”
激動的孟榮馬上掛了電話，眼下既然朋友們在那裏都不開心，那他的心理負擔立即就不存在了。
挖牆角？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