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舞完士氣,孟榮和眾人投入了苦練之中,在苦練之餘,他還得兼顧生產任務,忙得不亦樂乎。忙碌讓時間加速,很快就過去了兩個月,馬上就要到了銀杏杯舉辦的日子了。

五月的一個清晨,窗外的綠色猶如大海一般四處蔓延,滿是嗆人機油味的車間裏滲進了夏天的味道,那是一種隻有熱愛生活的人才能聞到的青草與樹脂混合的芬芳。而此時的陽光,恰如彼時的希望,從車間那曾經破敗而如今修葺一新的窗戶中鋪灑開來,隨後借著那些光亮的刀麵四處折射,讓人們的眼睛產生一絲身處刀山的錯覺。

羅小暉哼著小調,“我不怕天黑,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邊唱著最新流行的歌曲,邊整理著那些大小不一形狀不一作用也不一的車床刀具,曾經他是最煩做這些繁瑣而無聊的工作,每次幹完活都要把東西打掃幹淨,要把一些工具歸位,都是老張師傅逼著他的規矩,他是能偷懶就偷懶,經常張師傅一轉身,他就把掃帚一丟溜之大吉,直到第二天早上張師傅來後扯著大嗓門滿車間地追打他。即使經常挨到張師傅的掃帚橫掃,他也是百折而不悔地偷著懶,樂此不疲地將這些善後工作置之九霄之外。

可如今,他不一樣了,他是帶班的工段長,他是後進學徒們的前輩師兄,他的以身作剛將影響一條線上的效率,他的愉悅將給今天的工作帶來一些輕鬆的氛圍。

“你們看到沒,昨天我帶領大家將這些上新的刀具整理擦拭好,今天我們再檢查,準備用起來,可就方便多了。劉三進,你看看你,還是老毛病不改,讓你擦幹淨了,還是斑駁不齊的,這樣影響刀具壽命的,知道不?”

羅小暉神氣活現地指導一幹年輕工人們,被他批判的那位劉三進,審美觀比較奇特,留著一圈蘑菇頭發型,眼睛雖小,卻總是賊溜賊溜的到處亂轉,正所謂勤奮上進他沒有,偷奸耍滑數第一。他的本名叫劉益進,是前兩屆畢業的學生,連續進了兩上工廠工作,都因為工作不夠勤奮,技術也一般,越混越差,被人擠兌得不行,兩次離開,在家裏無所事事近半年,聽說江陽廠招人,還喜歡招學校往屆畢業生,便托關係找門路要進廠,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到處請人吃飯喝酒,結果發現隻需要麵試一次就進廠了,為此還後悔不已,因為他是三次進廠,大家都笑稱他為劉三進,他初時不甘,後麵倒也樂得答應,再配上他標誌性的發型,全廠很快都認識了這位三進。

聽到羅小暉訓斥,劉三進並不在意,誰不知道這位羅段長最喜歡聽別人說他好話,誰不知道隻要私下和他一塊吞雲吐霧,那立即就能稱兄道弟的。

他隻是嘿嘿一笑,厚著臉皮道,“羅工,放心吧,耽誤不了使用。”說著依舊不緊不慢地擦拭著刀具上留下的汙漬。

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羅小暉正要說些什麽,突然,一身工服,表情始終嚴肅,身板永遠挺直的陶啟重走了過來,“小暉,動作快點,一會兒孟主任要找我們開會了。”

“我曉得,馬上要就出征,他想動員一下嘛。”羅小暉說著有些遺憾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回頭望了一班老兵新丁們,他現在尤其喜歡待在生產線上,他享受這種能夠充分展現自己優勢的地方,在這裏,他擁有絕對的威望,每天指指點點,這種感覺不要太好。在孟榮和陶啟重那裏被摧毀的自信心,在這裏被拾撿回來,拚裝成了一個大號的門麵,他剛發現新大陸,原來這世界上的還有菜鳥很多,等著他一個個拯救呢。

所以,哪怕為了比賽,孟榮早就吩咐過讓他不用時刻待在生產線上,他依然每天隻要一有放鬆時間,就還是要回來逞逞能,過把癮。

戀戀不舍地又叮囑了大家幾句後,他這才跟著啟重離開了。

目送他離開,劉三進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每天都要對著這位自大成癮的上司,也挺煩躁的,當然,羅小暉的技術還是比他們強,這點得認……

此刻的孟榮,則是略顯疲憊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在所有的人當中,他是最累的,所有的大小事務都要操心,盧副校長就是個甩手掌櫃,除了業務方麵他是一把好手,然後到了每次財務算賬的時候他就準時出來,精明得像個奸商以外,其它的時間一律看不到他的身影,對他信任是好事,但結果就是壓力巨大。

孟榮如果不是有一些工廠管理的經驗,再加上一些鐵三角還有常師傅等人的幫助扶持,他也很難撐下去。

要知道管理工廠沒有那麽容易的事,首先就是大量技術問題、機器設備、生產工具的問題需要解決,這些有些事大有些事小,但相對來說隻要資金到位,還能解決,但問題在於隨著生產量的提升,一些回款不及時,廠裏的資金流近來愈發緊張了。此外就是廠裏的製度建設和管理、人事問題。

這些事十分頭疼,前陣孟榮招收了幾位女工,結果沒幾天,其中一位女工就懷孕了,一些以前可以幹的工作沒法幹了,隻能安排個閑崗。這也就罷了,前些天還出了一個事故,一位新學徒在操作機器時,不小心把指頭切斷了兩根,幸虧搶救及時,把手指也撈出來送到醫院重新接駁,但這一大筆醫藥費也是不小開支。

事無巨細大小,一件件都得他來操心。

這讓他有些苦惱,其實這幾年來下,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做一個快樂的技術工,不想去操心那些除技術以外的所有事情。

埋頭幹活固然辛苦,但是完全不用管其他人或事,管他東南西北風,他就坐那裏穩如鍾,想一想,那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

他十分懷念當初在廠裏跟著初中師傅一塊幹活的歲月。

而學校這邊也不嫌事大,還讓自己帶隊參加競賽,對於這種競賽,他有自己的看法,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廠家采取了當初養鄺師傅那種模式,專門培養一堆高手去參加競賽,隻要他們能代表廠裏拿金奪銀,平常可以什麽生產都不用管。

這種模式也不能說都不好,獎項榮譽誰也不嫌多,而且這些師傅確實能在具體工作中解決一些別人解決不了的難題。但那是大廠才能養得起啊,像他這樣的小廠,甚至一些中型廠家都未必能養得了這樣的高手。

而如今他既要忙生產,要又忙競賽,已經是焦頭爛額,在這裏情況下,對打敗這種專門訓練出來的高手,還有其它各家廠家推出的高手,他心裏並沒有什麽底氣。

隨著賽事的臨近,他也越來越忙,現在幾乎沒有時間在晚上和閆果在網上聊天了,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閆果視頻了。

他的心裏被各瑣碎事情占得死死的,像是野草占據了花園,肆意地侵吞著那屬於主人悠閑散步的小石徑。

孟榮畢竟還年輕,有些壓力也無從排遣,那些豪言壯語,隻能一時激勵人心,卻無法做到一直打雞血。

站在窗邊,他眉頭緊蹙,但隨著有人敲門進來,提醒他開會,他這才瞬間收起愁容,放鬆表情,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走了出去……

無論如何,不能讓兄弟們未戰先怯。

做完動員和安排的第二天,他們就啟程前往省城,在走前,他們將廠裏的生產管理托付給了常師傅,在孟榮心裏,這個倔老頭很可靠。

他們一行人裏麵除了鐵三角之外,還有學校幾名技術天賦較好的學生,包括趙滎芝和梁子君等人,他們總體特征就是年輕,除了孟榮心中沉甸甸,像是壓了千斤巨石一樣外,還有陶啟重永遠保持著穩重外,其他人都一個個把這次行程看作是旅行一般,開心打鬧玩耍,就是趙滎芝也換了一身休閑衣服,臉上洋溢著笑容,話雖不多,卻也能融入群體。

當然活寶還是羅小暉和梁子君二人,他們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多話,聊天就跟說相聲一樣,不經意就冒出的話語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有他們在,大家甚至都忘了此行的目的。

孟榮一邊笑一邊有些犯困,不多時在他們的嘻笑聲中睡著了。

忽然車輛一個急停,把孟榮驚醒了,原來是到了高速收費出口,他咂巴了一下,有些口渴,正在這時,一瓶礦泉水遞了過來,他扭頭一看,竟然是趙滎芝正關切地看著他,正伸手遞水,孟榮有些怪不好意思地,連忙擺手說不渴。

趙滎芝笑著說,“喝吧,我也就帶了兩瓶水呢。”

孟榮回頭看了看,剛才那些吹得天花亂墜的活寶們都一個個肆無忌憚地打著呼嚕,就算是車輛急停都沒能叫醒他們,旁邊的陶啟重也在閉目養神中。

也實在是口渴,孟榮接過來連灌了兩口,幹涸的嗓子眼舒服了不少,“你什麽時候坐到我這排的?”

“我嫌他們太吵,正好有人換座,所以坐你這邊,離他們遠點嘍。”趙滎芝解釋,她見孟榮喝了她遞過的水,臉上露出笑容。

孟榮隨口又低聲問道,“你對這次參賽有信心沒?”

“沒有。”

聽到她幹脆利落的回答,孟榮不由得腰都坐直了起來,“為什麽?”

“因為我看到你沒有信心啊!”

“我有!”

“你騙得了他們,騙不了我的。”趙滎芝有點小驕傲,“不過,無所謂了,我們都還年輕,根本不在乎一時的輸贏,我相信,遲早也都能拿到第一。”

孟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嗬,正年輕,正風華,有什麽好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