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能來參賽的沒有一個是濫竽充數的，他們都是高手。
而且是實操能力極強的高手，一個小小的八麵軸，即算要求再高，對於這裏的人來說，至少一半都能輕鬆過關。
但是現在，考試要求不光是實操，還得把實操過程用筆寫下來，把圖畫出來。
這就不一樣了。
能到這裏的，大多數都是一線成長起來的，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有他們的師傅帶他們看圖，有師傅指點他們，再加上自己的勤奮努力，迅速成長起來，圖紙到他們手上，隻要掃一眼，就基本知道該怎麽加工。
這是他們為之自傲的地方。
僅僅是初賽，他們想過，會有可能遭遇一些意想不到，刁鑽古怪，十分難搞的要求，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居然還要他們解題答題，這是上一屆根本沒出現過的情況。
一線成長起來的人，實戰能力極強，但是文字表述能力相對來說是比較差的，這幾乎算是個先天缺陷，用他們的話來說，我要寫的好文章，我還用來當工人？用得著做鉗工用得著車零件？用得著嗎？你讓一個大學生來，他們寫得一手的錦繡好文章，也可能得一手好圖，但是他們有我們這樣的動手能力嗎？
可是，考官無情，他絲毫不顧大多數人要噬人的目光，隻是看著手表宣布考試開始。
有人表示反對，“讓我做八麵軸不難，但是不都是照圖去操作嗎？怎麽還要我們自己畫圖？”
這位四十來歲的考官老師，淡定地答道，“考試就是這麽要求的，請你們抓緊時間。到點收卷交作業。再重申一遍，不答紙麵卷，沒有資格加工。”
在場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孟榮和肖長風，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拿起紙和筆，爬在桌台上就寫了起來，對他們而言，這樣的簡述和畫圖，不要太簡單，孟榮以前在豐禾實操得到了極大的鍛煉，在學校，簡述畫圖則成了家常便飯，為應對學生們學習要求，經常要求他寫一些實戰技巧，早就鍛煉出來了，至於肖長風，更不用說了。
見他們倆帶頭悶頭答卷，大多數人嘴裏發苦，卻也不得不拿起筆來寫，他們拿慣扳手的手，扛過鍛造件的手臂，此時拿起小小的圓珠筆卻是仿佛以也拿不穩，一個個苦著臉，在答卷上勉強寫起來。
龐雨東此時額頭也微微滲出了汗珠，這一出，連他也沒有想到，但好歹他也是考過高級技工的人，這方麵的能力還是有的，握緊圓珠筆，在腦子裏簡單盤算了一下，這才寫起來。
很快，孟榮和肖長風就停下了手中的筆。孟榮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什麽錯漏，這才滿意地放下來，將答卷上交給考官。
考官拿到肖長風和孟榮的答卷，瞄了一眼，眼中露出欣賞的神情，卻並沒有作出什麽評價。過了一會，陸陸續續有人交卷，看到這些卷子，他大多數都是麵無表情，實則眼底裏流露出一種“這都什麽玩意”的觀感。
你看看這張卷子，連自己名字都沒署上，是搶著要零分嗎？
還有這張，讓你簡述，也不用那麽極簡，過程步驟每一句不超過三個字，加起來不到10個字。上麵就簡單寫著，“1、選刀；2、選夾具；3、車出來。”至於圖，更加慘不忍睹，那線條是小孩塗鴉嗎？看來又是一個零分愛好者。
考官又看到一張更離譜的答卷，上麵倒是寫了不少，但是錯字連篇，連夾具的夾都寫錯了，把那個倒“八”字放到頂“夫”的頂上了，這是在暗示什麽嗎？字跡用雞腳爬來形容都不足以形容，那種猥瑣勁，當手紙擦都嫌髒啊。他忍了又忍，壓下了當場撕卷的衝動。
看在人家也算盡力的份上，我也盡力忍了。他默默地想。
再回頭看看肖長風和孟榮的答卷，一個字跡工整，一個相對飄逸，都沒有什麽書法美感，但是好歹看得下去，對比一下那幾個有撕碎衝的，這兩份已經算是上品佳作了。
他欣賞地看向兩人，上頭早就有過吩咐，要他留意一下幾個人，這裏麵就包含這兩人。看他們操作車床的動作，認真的勁頭，簡直是如出一轍，僅從他們加工的姿勢來看，都不用看最後的結果，他都知道這兩人完成的作品一定是這些人裏麵最出色的。
對於考官的心理活動，孟榮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旦進入工作狀態，他就是忘我的，他覺得很快樂，比起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全身心投入製造，不斷追求精度提升，解決一個又一個難題，這比什麽都快樂。
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幹技術工人的料啊。
另一邊肖長風也是如此，昨晚剛刮的胡子正在悄悄地破土而出，但這對於全神貫注的他來說，完全沒有影響，此時的他，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在旁邊等著。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他對完美的向往。
至於龐雨東，他勉強交完答卷後，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回頭偷偷地關注了一下孟榮，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一股妒意來，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忍不住地妒忌他，明明孟榮混得比他還不如意，但是一看到孟榮成長進步到這個地步，一看到他專注的神情，他就有些煩躁，這人怎麽就打不垮呢？閉上眼睛，強壓下所有負麵情緒，他這才開始專注於賽事本身，是的，這就是他，即使有萬千念頭，但是他卻深深明白一個道理，不能放棄對技術的追求，如果放棄了，那此生將永遠也不可能追上孟榮的步伐。
人人隻見他為了出人頭地，到處攀附，個個都道不恥他靠裙帶關係，可是誰知道他在背後有多麽刻苦勤奮地學習？別人以為他喜歡四處應酬拉關係，怎麽知道他一回去也是瘋狂地鑽研技術掌握知識？
世人如何看待自己根本不重要，他隻知道的是，背後的努力勤奮，再加上他會交際的天賦，他有一天一定會取得人所欽羨的成就。
這一次考試出現的意外，還讓他找到了加強自己彌補短板的方向。
龐雨東在心中瘋狂地呐喊，誰也別想小瞧我！
現實中，龐雨東也確實做到了讓孟榮吃驚，每次見到龐雨東，自己提升了一大堆，考到了高級技工證，然而龐雨東也差不多同期達到了相同高度，孟榮也搞不清楚龐雨東是怎麽做到的，但他知道，有些東西是作不了假的。
如果孟榮有時間琢磨龐雨東，就一定會意識到龐雨東實際上也有不輸於的天賦和努力。隻是有些努力不一定是做在表麵上給人看的，龐雨東隻是更加靈活地選擇多個方向同時發力，包括在人情世故上。
考場中很快刺耳的車床時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大多數人勉強交完答卷後，胸口憋著火，恨不得立即動手，做出自己最好的作品來，彌補筆試的不足。
而在其它考場，不同的項目，不同的考題，但同樣的事情也都在發生著，很多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筆試部分給搞懵了，也有人質疑，但是最終都隻能乖乖答卷，因為考官們說得很清楚，這本也是技術的一部分。
不會？做不好？那就是你技術也不好唄。
倒是考場外，有一些爭論，像盧副校長現在就在跟一群人討論著，還有人性格比較急躁，對於這一次加上筆試的意見很大，提出了質疑，有一些人附和，但也有人持讚同的態度，不以為然。
一個企業參賽團隊的領隊，大聲道，“我們都是吃技術飯的，考的是動手能力，能幹就行了，能看懂圖就可以了，還要畫圖，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
“對對，就是，完全沒必要，這麽做不就憑白地刷下一堆實操高手嗎？”
旁邊有人聽到就不樂意了，“怎麽畫個圖就不是考驗動手能力呢？隻會做，不會畫，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沒有點難度怎麽選拔出高級人才呢？現在這個年代，就是要知識型的，複合型的，能力太簡單的，也隻配永遠待在一線啊。”
盧副校長點頭，“說得沒錯。”他倒是優雅，筆試對於他這種學院派出身的人來說，簡直不要太容易，這個大便宜，當然得撿啊！他笑得合不攏嘴。
兩方都有人支持，都有人反對，很快吵成一團。
直到主辦方有領導過來，一錘定音，說這是莫廳長親自定的方案，主要目的是為了選擇能力更全麵的人進入複賽決賽。
這才讓所有人沒話說了。
看著實戰派依然忿忿卻是無可奈何的樣子，盧副校長臉上樂開了花。
他清楚地知道，初賽肯定是要淘汰掉一大批人的，然而，這個淘汰隻是個人賽的淘汰，團體賽的賽製肯定不一樣。一個團隊裏，肯定有擅長文字畫圖，也有擅長實操的，這一招考不了團體，團體還是考驗成果和協作。
但這方麵，他同樣持有信心，孟榮帶領的這支隊伍能力不會太差的。至於孟榮個人，能不能走到結尾，拿到金牌，他也不甚擔心，金牌不好說，獎牌肯定是有一塊的。
一上午時間很快過去，參賽者陸續走出賽場。
孟榮和肖長風一前一後走了出來，互道恭喜。
“長風，等個人賽結束，你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你請你吃飯！隻不過，酒不能喝了！”
“這才第一天呢，你就想給你自己慶祝一下呢，看起來很有信心。“
“哪裏……“孟榮正要說話。
突然龐雨東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丟下了一句酸溜溜的話，“驕傲使人落後，謙虛才能使人進步。”
孟榮愕然，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感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