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吩咐的趙滎芝立即遞過了紙筆,孟榮簡單地在勾勒了幾個圖形,然後演算了一下,但是演算的結果卻讓他有些皺眉。

趙滎芝輕聲地問他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但是在現場的嘈雜聲音中,孟榮根本沒有聽見,隻是覺得不對頭,便搖了搖頭,接著又繼續演算著,四周機器轟鳴,火花四濺,但此時他卻不受外界影響,隻是埋頭進入自己的遐想中。

四周有些人離開了,很多人抱著學習的想法過來圍觀,但也有一些是抱著好奇的心態來參觀的,時間長了,就感覺沒有意思了,於是就悄悄地離開了,連主席台也有一些領導年齡大了,受不了如此刺耳的噪音,也隻能離開。

隻有那些職責在身的始終堅守在崗位上,王主考在現場來回巡邏著,他表情嚴肅,一絲不苟,但他的眼睛裏卻不時流露出一些欣賞的神色,能看得出來有一些隊伍的確非常出色,動作敏捷準確,不慌不亂,分工明確,配合得當。

他還不知道莫廳長在外麵的那一番對話,隻是憑直覺,感覺到這一次賽題的難度極高。所以,他在欣賞之外,其實更多的是擔憂,這些隊伍可以說是本省最優秀的技工團隊了,如果一道題他們做不好,那說明全省可能都不一定能做得好。

如果最後成績不佳,傳出去其實挺影響對本省技工的整體評價的。

他自己雖然脫離一線,任職管理崗很多年了,但是對於一線技術水平他一向還得非常關心的,不願意看到有一些不好的情況出現。

他來回轉悠著,他看肖長風陷入沉思之中,在那裏發呆,看到豐禾廠的那個身形修長的技術人員動作絲毫不停,還看到有一兩支隊伍明顯動作有些緩慢臉上的神情也比較緊張,然後他轉著轉著,就來到了江陽廠一行人麵前。他停住了腳步,有些意外地看著在那裏不停運算,然後又搖著頭推翻計算結果的孟榮,他有些奇怪,對比了一下,他發現這支隊伍除了年輕外,在所在參賽隊伍中,算是動作比較滯後的,幾個人不緊不慢,似乎都在等著孟榮計算出結果一般,這可就有點奇怪了,他們難道一點不急嗎?比起大多數團隊急急吼吼絲毫不敢耽擱的樣子,江陽隊可真就有點特立獨行了。

算什麽呢?他有些好奇地湊了過去,想看個究意,卻見孟榮俯身在床台上,畫著一些簡單的線條,然後有一些函數計算。

看起來,似乎是孟榮對於加工沒有把握,有一些步驟需要想明白。

這也不算特別奇怪,如果在哪個車間裏碰到,主考可是絲毫不以為意地,但是這是在賽場上,應該是最優秀的那群人,看到圖紙和要求,應該就能立即進行分解,什麽編程調試應該都很快可以完成的。

但現在看看時間,都快過了一個小時了,他居然還在這裏算,這就未免有點過了,這是對到底底子有多薄,需要臨時抱佛腳啊?

想到這裏,他有些同情、憐惜地看了這一群年輕人,還是火候不夠啊。來這裏就當是長見識了吧,至於拿名次應該徹底跟他們無緣了。

想到這裏主考搖著歎著氣離開了。

而在場外,一直關注著這裏動靜的閆果和盧副校長登時就有些緊張了,孟榮在做什麽,他們是不著急的,因為他們了解孟榮,相信他不會做無用功。但是主考官的表情卻似乎在說,“沒戲了!完蛋了!”這六個大字。

關心則亂。他們立即有些不淡定了,怎麽孟榮這麽久還沒有動靜呢,沒看到別的人都已經開始在進行編程階段了麽。

按照比賽規程,參賽過程中也不是說隻加工一套即可的,最終是綜合評定的,所以還略有一些容錯空間,有些參賽團隊對些研究得很透徹,先上,先快,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調整,這樣的結果就是會越做越好,到最後,就能以快製勝。

有幾支團隊明顯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拿到圖紙後立即就進行分工,追求極致速度與他們的動作相比,孟榮這一隊明顯就像是慢吞吞的鴨子一樣。

盧副校長伸長脖子在看著,他的額頭都微微沁出汗了,隨著機器的全麵啟動,確實四周溫度也升高了。

“怎麽搞的嘛?!這可是賽場啊又不真的考筆頭。”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被閆果的表哥聽了個明白,他不由咧嘴冷笑了一下,暗想看起來也不過如此罷了。隻有閆果雖然緊張,但是卻還是相信孟榮不會無的放矢。她也仔細地思考著剛才聽到的考題。

論動手能力,十個她未必能及得上一個孟榮,但是論思考計算能力,孟榮猶在她之下,她想了想,從包裏掏出了一個筆記本——正是孟榮送她的那個,但是卻發現自己忘帶筆了,左右眼睛一瞟,發現盧副校長居然還保留在上衣口袋裏插一支鋼筆的習慣,她毫不客氣地直接從他口袋裏一把把鋼筆抽了出來。

“幹嘛?打劫啊你?”盧副校長被嚇了一跳。

閆果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根本不想聽他囉嗦,隻見閆果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唰唰唰地寫了起來,她先是把題目默記了下來,憑著記憶大致畫了個草圖。

她也陷入了思考中,這個套筒,看上去挺簡單的,也沒有多複雜嘛,那裏哪裏有問題,讓孟榮在那裏瘋狂推算呢?

她記得和孟榮合作處理一些難題時,孟榮是不會鑽牛角尖的,往往思維活躍,能從實踐出發,提出很多新奇的解題思路,或是提出一些新的實踐方案。實際結果也往往證明,孟榮經常是對的。

想到這裏,她就敢斷定,這個套筒加工肯定不簡單,一定隱藏著某些東西,阻礙最後的成形,如果簡單地把按照常規思路進行加工,極有可能會撞得頭破血流。孟榮一定是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才想極力避免。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她抬起頭來又看了一陣,覺得看得不真切,看四周人員減少,活動範圍大了,於是她就繞著四周遊動起來,想看看其他團隊的情況。

果然,走到左前方時,她看到了盧副校長剛才著重提到的肖長風那支團隊,她也看到了正在發呆的肖長風,以及他手下那支精悍的和尚隊。

此時的肖長風顯然也是發現了問題,他拿著圖紙,怔怔地看著,在他的腦海中,同樣以他習慣的方式進行推演。肖長風剛才拿到賽題的第一瞬間,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他長久以來養成的自信讓他沒把這一絲顧慮放大,而是直接掐滅,按照他認為最妥當地方式進行了分工加工。但是當看到別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停住了手中的工作,他發現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這個銑削和車削的加工參數設定遠比他想像的要困難多了。

怎麽說呢,這個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那個國王。

這個國王遇到了一個極其聰明的人,這個人提出他隻需要很少量的糧食作為對他完成任務的獎勵,這個少量是多少呢?他說,他隻要求在棋盤的第一個格子裏放一粒米,而在第二個格子放兩粒米,第三個格子裏四粒米,第四個格子裏放八粒米,依以類推,即後麵每一個格子裏的米都必須比前一格多一倍,把64格放滿即可。國王以為他說笑,這點小小要求算什麽獎勵,於是就讓人執行,但是執行的人很快就報告給了國王一個噩耗,即使你把全國的糧食都給這個人都不夠,這個米數是天文數字,也許全世界都無法滿足。

不知道怎麽著,肖長風就想到了這個故事,他覺得自己像極了那個國王。第一眼以為是一個非常簡單的要求,但是仔細一想,卻發現以現有的條件要完成,其難度同樣高到離譜。

想到這裏,他的腦門同樣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這個銑削存在刀振的,同時銑削的加工麵積還不是固定值,是非線性變化,因此編程必須進行大量的函數運算,他剛剛簡單算了下,就發現工作量大得嚇人,以他的解答方式,根本無法保證徑向孔壁切削力一致,而且就算如此,他也保證不了圓度。而光潔度的參數要求,更是現有的條件下完全無法保證的。

看到他的臉色不對,手下有人向他發出了疑問。

肖長風歎氣道,“我們遇到大麻煩了,出道以來,我做過無數的加工件,多難的也碰到過,但這次怕是最難的一次了,沒有之一。”

“這怎麽可能?”其他人對他的觀點不能認同,不以為然。

肖長風把剛才自己發現的問題講述了一遍,這一來,他手下諸人手工的工作都不由得停頓了下來,紛紛詢問是否真的有那麽高難度。

“這需要我們有極好的運氣了。”肖長風臉色愈發難看起來,他的技術再好,有時候也難為無米之炊了。

“什麽樣的運氣呢?那就是我們能每次都能精準地微觀上操作手磨刀的刀尖形狀,然後才能達成任務所需要的光潔度。坦率地告訴諸位,至少我目前做不到。”

“和尚”們麵麵相覷,他們認識肖長風以來,從來沒有見過他對於哪件事說一難的。

他們一路看著他,跟著他,從不服氣到服氣,從服氣到徹底服氣,也沒用多久,這樣一個技能極度出色的肖長風,也會遇到難題?

這讓他們有些難以置信。

如果我們完不成這樣的要求,那我相信其他團隊也不可能完成這樣的要求啊!有人提出這樣的觀點,他還認為,隻要自己等人堅持做到最好,即使達不成任務要求,但是那肯定也是眾人中最好的,冠軍還是他們的。

這話一出口,大家都不由得點頭,對啊,矮子裏我們也是將軍嘛。

肖長風憤怒瞪了那人一眼,再冷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即便四周嘈雜,大家還是聽清了他的話,“不要以為隻有我們是最優秀的,我們做不到,不代表別人一定做不到!”

至於是誰,肖長風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