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榮嚇了一跳，沒有想到來的第一天就見到了於老，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上一次見麵就在過年的時候，可他仍然沒想到，來到先鋒主廠區見到的第一個大人物就是於老。
他連忙快步向前，向於老問好。
於赫顯然對這些客套話不感興趣，擺了擺手，卻扭過頭對著身邊人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孟榮了，大家都知道吧？”
於赫的身邊站立著三四位中年技術人員，看樣子大小都屬於領導。還有幾位年輕人，在外圍站立著。聽到於赫問，都麵帶善意地“嗬嗬”笑著點頭，表示都聽說過了。
其中一位工程師模樣的中年人，可能因為長年在車間工作，看上去皮膚白皙，隻是臉上多了些黃色的斑點，隻見他笑著接話道，“我可是每次見老郝都要把這位拎出來當作故事案例反複講，因此，豈止是聽說過，簡直是印象深刻，每次一想到郝大嗓門被人從**給滴溜起來，想發脾氣又沒法發脾氣的樣子，我都能不吃飯了！”
“為什麽不吃飯呢？”有人問。
“因為怕噴出來了啊！”
眾人哄堂大笑，空氣中都充滿了快樂的味道。連於赫都忍俊不禁地嘴角抽搐了幾下。那場景，的確說多少次都忍不住想笑。
孟榮隻能陪笑，他能體會到，大家並不是嘲笑他，而確實是覺得這件事情有趣而已，但他自己卻感覺不到這種有趣在哪裏，不就是因為要求支持把郝昌盛從睡夢中給叫醒嘛，他覺得一切都很正常嘛，哪裏無情無義無理取鬧了？
而且，他沒有想到，郝昌盛在長寧的領導中還挺能吃得開的，他一直以為，郝部長要麽是不受待見得罪人了，要麽是因為重要性不足，才被放逐到山裏分廠上班，在總部肯定不是那麽有名，但一路走來，他發現郝昌盛在先鋒航發的知名度非常高，幾乎遇到的所有領導都知道一點郝昌盛，並且也都從他嘴裏聽到了關於自己的故事。
這讓他有點意外，難道郝部長是深藏不露的什麽大佬嗎？想想其實也不意外，當初那麽大一批重要人員都放在他的手下實習，顯然，郝部長在先鋒航發內部也是有著極高地位的人。
說不定隻是因為領導嫌他嗓門太大把他發配到山裏的呢？
肯定是這樣。
孟榮胡思亂想著，於赫卻製止了大家，這個時候，旁邊一個人擠了過來，“孟榮，好久不見！”
孟榮又一次吃驚了，這人竟然是鄭誌磊，他當然知道，鄭誌磊當初和肖長風等人一批被發回先鋒航發總部了，但沒有想到，剛來就能碰到他，這未免也太巧了。
看起來，當初那批實習生，先鋒航發的確寄予了厚望，每一個留下的人，都受到了重視，否則不可能出現在於赫身邊。
他們倆緊緊握手，眼裏俱都是興奮的光芒，他們都想起了在山裏宿舍中，有時候徹夜聊天的故事，那段時光不算很長，但足夠他們都建立起牢固的友誼了。
記憶如潮，往昔似夢，重逢無疑是世界上僅次於偶遇的快樂了。
“你怎麽也在這？”
“嘿嘿，比你早來半年而已。”鄭誌磊本來是一個少言之人，但此時卻俏皮起來，顯然，兩人在此相遇，他心情也很激動。
“這位老鄭可以的，比我還早來一個月。”肖長風在旁邊插話歎氣。
於赫打斷了他們的敘舊，“孟榮，你們以後再聊，你跟我著我過來，我跟你談下事情。”
孟榮連忙向肖長風和孟榮甩了一下眼神，示意回聊，便急匆匆地來到於赫身邊，於赫向他道，“這裏有些吵，我們出去走走，邊走邊說吧！”
“好的。”孟榮連忙跟上。
於赫又道，“譚工，你也跟著來吧。”
譚工正是那位剛才插話的皮膚白皙中年男人，他連忙應諾了一聲。
“這位呢，是後麵要帶著你的譚劍鋒副總工，他是車間裏僅次總工的人，他對於電焊方麵有著獨到的技術，你以後跟著他學習工作。”於赫淡淡地介紹道。
孟榮連忙頷首，和譚工握手，“譚老師，請多指教。”
“叫我譚工就好啦，老師聽著別扭。咱們不興那套客套。”譚工笑眯眯地說道，眼神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亢奮，讓人看著心中發毛，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孟榮這輩子跟過很多師傅，也見過很多師傅，但是成天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大概就此一位了。
後麵孟榮才知道，這位譚工遠比他第一眼印象的，還要表現得悶騷。這位譚工雖然位高學識高，且手中技藝一流，但是平生最愛好的就是混到年輕人的堆裏，成天開玩笑，他自己還建了幾個QQ群，擔任群主，每天隻要有時間，就在群裏灌水吹牛，說著完全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而群裏的都是天南海北的軍迷、實體行業從業者等各色人等。
有時候他還會跟人在BBS論壇上吵個天翻地覆，要不是職業保密需要，他能把對手活活噴死那種，他那**不羈的性格，以及偶爾賤兮兮的表現，以至於讓熟悉他的人給他取了個外號，叫譚伯光。嗯，聽到這個名字，浮想自然翩翩了。
於赫讓他帶著孟榮工作，自然有自己的考慮。
此時的孟榮還沒有想那麽多，隻是緊緊跟在他們身邊，聆聽訓示。
“孟榮，你在所裏的一切表現，我都是清楚的。”於赫帶著孟榮在車間裏穿梭，車間實在是太大，他們估計起碼得走個十來分鍾才能走出車間。
趁此機會，孟榮打量著車間，不時發出種種驚歎聲，有些東西他隻是在網上或是雜誌上驚鴻一瞥過，從來沒有機會實地探訪過，作為一個技術人員，能來到這種高大上的地方也算是朝聖了，相當滿足。
於赫說對他的一切表現清楚，他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因為那麽多所領導，都跟於老熟，匯報一下不是很正常的麽？
於赫瞥了他一眼，又道，“孟榮，我覺得把你放在所裏，可能有些浪費了。”
“沒有，我覺得在所裏挺充實的呢。”孟榮謙虛。
“我的意思是說，你在所裏太浪費機會和時間了。”於赫毫不留情地道，“你說你有那時間，不如好好琢磨飛機發動機項目，去參加什麽汽車發動機項目，那不是浪費大把時間？我對你這麽做很是失望，大好的一年時間，你說你都幹了些什麽？就這點成就，你回到總部來，能受到什麽重視？”
孟榮鬧了大紅臉。他沒有想到於赫說的不是浪費他這個人才，而是指他浪費了時間。確實有點委屈，但於老這麽說，想想似乎也沒錯。
隻有譚工在旁邊捂著嘴竊笑，他當然知道於赫敲打一下孟榮的用意，是讓他別太得意了。
實際上，孟榮能把汽車發動機那個項目搞成功，在先鋒航發的高層內部還是挺詫異的，他們也沒有想到孟榮會有這樣的表現，每次都能帶來一些意外和驚奇，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不過，於赫批評他浪費了學習時間，那也沒有說錯，嚴格說起來，孟榮還是有些不務正業。
可隻有孟榮清楚，借著這個機會，自己成長了多少，以前主要是加工，這次在設計方麵自己有了長足進步，並且積累了一些成功心得，這可是千金難換的。
隻是在於赫麵前，這點東西不足以說道了。
孟榮隻能低著頭虛心地聽教育。
於赫見孟榮老實垂頭聽訓，心中倒也滿意，就怕孟榮恃驕自寵，變得自大起來，那就不好了，看起來，現在還有得救，敲打一番，讓他知道天外有天就行了。
於是不知不覺就轉變了話題，“孟榮，以後呢，你還是要幹點主業，我們先鋒和所裏，主要業務都是研究飛機發動機的，從大飛機，到戰鬥機，都是我們的研究範圍。”
孟榮搓手，聽到戰鬥機發機，多少有點興奮。
“我呢，有太多課題要做，沒時間帶你，所以讓譚工帶你。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聽我的安排。”
“明白。”譚工搶先於孟榮回答，這事明明白白的，於赫現在雖然沒有具體單位職務了，可是有項目職務啊，他負責的課題，那都是單位裏最優先級的項目，他安排的工作，下麵幾乎就得無條件執行。
這份權威是他多少積累下來的，從上到下都認的。
即使一把手和二把手，他們在於老麵前都得畢恭畢敬，畢竟於赫的項目，都是國家和軍隊在盯著，這就相當於有了尚方寶劍，而於老的主要研究成果，以前，現在，還有將來都是支撐著先鋒航發能成為行業領頭羊的保障。
這樣的大神，誰敢不捧著？
孟榮懵懂，可他譚工是非常清楚的，因此答應得十分爽利，這讓孟榮都有些驚異，譚工在於老麵前也都是個小嘍囉的樣子，看樣子，於老的地位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
於老就隨**待了譚工幾件事情，都是剛才到車間檢查的心得。譚工連連點頭，表示一定落實。
說話間，他們終於走到了車間門口，外麵的陽光依然燦爛，隻是已經不比正午的強烈了。
“孟榮，這次把你調來，你要有心理準備，接受一些遠比之前所有工作都要艱苦的工作。”
“我有這個心理準備。”
“那就好，還有，你來了，時間不會太短，家裏什麽的，要安排好。我知道，你新婚不久，舍不得家裏媳婦，年輕人嘛，我都理解的。但是這次時間緊任務重，沒有時間耽擱了，隻能把你調來，你要做好家裏的工作，將來好好補償一下你的媳婦。我呢，這輩子，沒能好好照顧家庭是我的遺憾，你自己將來要協調好，不能顧此失彼。將來你們還要生孩子，孩子也很重要，得多多陪伴，為他們著想，現在我們這裏忙是忙了點，但是也不會真的讓你沒有時間去過個人的生活。時代不同啦，我們得更人性化一些。有些宣傳裏，動不動講誰為了一個項目拋家舍業，父母死了都沒時間回去，那是不好的現象，人嘛，都有七情六欲，得承認，路才走更長遠，你說是不是？”
聽著於老的諄諄教導，孟榮有點恍惚，說到這些時，於老像極了一位嘴碎的長輩，不複剛才那種嚴厲批判的樣子。
而且，他現在完全能確認，於老心裏不光是裝著工作，還裝著身邊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