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了於赫的一番教導後,孟榮連忙回複,“我家閆果非常支持我過來的,我們已經商量好了,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彼此。我們會想辦法克服困難的,什麽也不會把我們分開,請您放心。”
於赫滿意地點了點頭,“隻要你倆好,吳老那裏就能交待得過去,我們這些老家夥,都看得開,不要以為我們老想把兒孫留在身邊,在身邊有的那麽一兩個就行了,其他的,想飛去哪就飛去哪,飛得高飛得遠,那都隨著他們的心意。”
孟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隻聽於赫接著道,“我家倩倩,一年到頭現在見不著一兩次了,她現在全國到處飛,有時候還出國,忙得很,沒時間搭理我這個老頭子了。”
說這話的時候,孟榮卻多少聽得出有些蒼涼悲歎的味道,剛才還說讓人飛高點呢,現在又埋怨孫女不常回來看他。孟榮有些想笑,卻不敢表露出來。說到於倩倩,孟榮也有點想念她了,一位非常有活力、有想法的女子,和她相處,其實非常愉快,可是大家隻能做朋友,僅此而已。
於赫沒有在這個上麵繼續多說,因為他看到譚工在那裏捂著嘴了,他瞪了他一眼,“譚工,你說說,你們什麽時候能把切磨葉片根的難題搞定?”
譚工張大了嘴巴,“啊啊”了兩聲,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他有點委屈,這麽大個難題,肯定是要時間的,您老不是知道麽?
但是於赫顯然沒有打算放過他,“啊什麽?咱們中國的發動機技術之所以遲遲不過關,最重要就是工藝不過關,為什麽工藝不過關,就是有你們這群水平不行、見識低等、手藝粗糙的家夥在擋著路,一點小事,也搞不定,難道凡事都要麻煩我們這些老人家,那要你們幹什麽?項目丟給你們這麽久了,都幹出了些什麽玩意來呢?拿到國外去是丟人現眼,在國內你們說稱雄有什麽意義呢?國內先進,相當於國際落後,這是不行的,國之利器,那是要對外亮劍的,隻要追趕不上外國的,不能快速縮短差距,那就相當於做無用功,你譚劍鋒,從大學畢業就到了先鋒,你說說,單位養了你這麽多年,把你培養到了副總工的位置上,你都為單位做什麽了,一個小難關,一兩年沒進展,還好意思笑啊你!”
這下子,譚工的臉徹底掛不住了,他一張白皙的臉,很快從白轉紅,從紅轉青,又從青轉白。
但是他卻一句話也爭辯不出來,不是因為於赫權威顯赫,而是因為他確實心懷愧疚,幹了這麽久,一直沒有成就,說不過去,難道跟於老爭辯說,這項技術本來就是重大難點,國外嚴格保密禁運,國內沒有借鑒嗎?
這個情況誰不知道?
可中國的重大核心技術,哪個不是在封鎖下完成的?
這還用得著去給自己找借口嗎?
訓完譚工,於赫又對著孟榮道,“你知道發動機的葉片根技術麽?”
好在,孟榮對此早有研究,他在所裏的時候,學習了大量的相關技術,作為儲備積累,彭遠思也帶著他做了一些航空發動機的項目,在這個過程中,當前國內的技術情況,不說了如指掌,也是心中有數的。
他隨口答道,“知道一些,航空發動機無論是渦噴還是渦扇,都是由一係列不同大小的渦輪盤組成的,渦輪盤上有葉片,和盤體連接在一起,但是葉片和盤體不能一次做出毛坯,因為葉片是中空的,必須單獨用失蠟法鑄造出來毛坯,一般是鈦合金的,在經過噴砂、粗加工、激光強化、精加工,才能安裝到盤體上。而發動機渦輪盤轉速極高,所以葉片承受了極大的力,要保證葉片不飛出去,就需要和盤體有非常可靠的連接方式,這就是截麵像樹根一樣,一個粗壯的主幹分支出去若幹相對較薄的枝杈,一片一片插進相同截麵但是是凹進去的盤體連接槽,構成了一個渦輪盤,若幹個渦輪盤組分別再構成低壓壓氣機、中壓壓氣機和高壓壓氣機,把空氣逐級壓縮,在經過燃燒室燃燒膨脹,噴流衝擊後麵的渦輪組,給前麵的壓氣機提供進一步吸氣壓縮的動力。葉片根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徹底解決了高速噴氣發動機的渦輪強度,大大的提高了發動機的可靠性,而且能為進一步提高推力提供了基礎。嗯,這是我的理解。”
他在大段背書的時候,於赫一直沒有打斷他,而是靜靜地聽著他把這個背完。
然後,就問了一句,“你理解這裏麵說的內容嗎?比如,你知道什麽渦輪盤嗎?”
但是這個顯然也難不倒孟榮,他簡潔明了地回答了於赫的問題,於赫這才稍顯滿意地點了點頭,背書誰不會,但是要做到鑽研進去,求其解可就不容易做到了。
至少孟榮不是隻光會背書。
孟榮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於赫說道,“於老,我的大腦有時候就像部計算機,因為從小玩零件玩得太多了,所以什麽東西,隻要看過設計圖,或是讀過相關的文件描述,我都能像是組裝積木一樣,在腦子裏把它想象出來,一般來說,我想象出來的,跟最後實際做出來的相差無幾呢。”
於赫驚異地看著孟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樣子,你對幾何很有天賦啊!”旋即他又啞然失笑,“我早該想到了,你有這樣的天賦也不稀奇,實際上我們很多幹工程的人都有這樣的天賦,誰說想象力就一定要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真正厲害的想象是把一件東西無中生有,再把它具體做出來。”
孟榮謙虛地笑了笑,“是的,我知道,這也很一般。”
“譚工就沒有這樣的天賦!”於赫看著旁邊豎著耳朵旁聽的譚工,突然又刺了他一句,但譚工這人就這點好,臉皮厚,沒這天賦就沒唄,能死人不成,他就當沒聽見好了。
於赫又道,“譚工,把我們目前遇到的這塊難題給他解釋一下。”
譚工遂給孟榮說明了情況,原來現在最麻煩的在於切磨葉片根,在這之前葉片根部的磨削也不是不行,但是效率非常低,用數控磨床,新砂輪回來按照設計的葉片根部形狀尺寸修整砂輪,磨完一麵再修整磨另一麵,公差很難控製,所以磨的時候小心翼翼,磨5微米就要用卡規和塞尺量一下,幹幹停停,一天下來磨一組三個葉片都算快的,而且砂輪由於頻繁的修整,壽命很短,修整器上的金剛刀損耗也非常快,磨一套高壓渦輪扇葉僅僅是砂輪和金剛刀成本消耗就接近萬元,而且費時費力,成品率很低,材料浪費也很嚴重,鑄造的鈦合金中空葉片毛坯一片就五六千,一旦磨尺寸不合格報廢,成本也是相當高的,所以一直是工藝部和技術科攻關的重點課題,但是由於難度太高,一直原地踏步。
“這玩意麽這麽貴?”孟榮聽了咋舌。
“要不叫它是工業上的皇冠明珠呢?”譚工一攤手,“我們項目組想了各種辦法,結果,嗯,正如於老所言,我們都無能極了,快三年了,我們能改進的地方很少。”說著,他是真的臉色灰暗下來,聲音也低沉下來,長歎了一口氣。
無能?
孟榮可不認為譚工真無能,真無能能到這個地位?真無能會承擔這樣重要的課題?於赫用來打擊激勵譚工的話,孟榮也不敢信,那是站在於老的角度,站在外麵的角度,這說明譚工是非常厲害的一位技術人員。
但是就這樣厲害的人物,麵對這個課題,居然三年了寸步難行,可想而知,這個課題攻關的難度之大。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難關,才死死地卡住了中國工業進步的脖子了。
外國人,對此嚴防死守,絕不可能傳授關鍵技術,因為他們也很清楚,過了這一關,就跨過了一大半。
那他們談這個的意思是什麽?
孟榮一個激靈,不會吧?不會調自己來,就是參與這個項目吧?
可譚工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個意思:正是這個意思。
於赫現在可不管孟榮怎麽想,隻是接著說道,“這次呢,調你過來,就是加強一下譚工項目組的力量,他們在先鋒航發的原有體係中待得太久了,腦袋有些木,思想僵化,說好聽點叫裹足不前,說難聽點叫不思進取。你過來,要好好**一下他們,搞活一些,改變點思路,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一下什麽叫創新。”
孟榮苦笑,“於老,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麽大本事,我都是野路子出身,就一點小聰明,比不上譚工他們的功力深厚,經驗老到。”
於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人啊,不拚一下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這世界上,哪來那麽多正路野路,能解決掉問題的就是好路子。尤其是技術方麵,不是說你學富五車就能解決問題的,越是學識高、經驗老到,越是有可能思維受限,放不開。這個問題如果能找十個博士生來,就能解決問題,那麽我們早找了,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有時候需要一點經驗,有時候需要一點運氣,有時候,可能我們就單純需要打開一下思路,你呢,雖然學曆不高、經驗不足、水平一般……”
孟榮聽到這話,頓時就有些蔫了。
“但你的好處就是不拘一格,這個項目組需要你這樣的人,去敲開他們的榆林疙瘩腦袋,就這樣了,你接下來的任務就很簡單,譚工你需要帶他盡快熟悉項目,發揮作用。”
“好的!”
“別口頭說得好聽,得落實,我於赫為你們挑選的人,你們尤其不能排擠他,事事得帶著他,因為,我有一種預感,搞不好,他就是那個解決問題的人。”
“解決不了怎麽辦?”
“那就哪裏來哪去唄!在此之前,你們需要認真對待。項目得推進了,再不推進,我們的戰鬥機還得大批量買別人的發動機,我們的大飛機就永遠不必裝上翅膀了。壓力麵前,沒有阻礙。”
“明白!”譚工這次的話十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