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閆果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方找自己合作,那是不是代表著自己需要離開學校呢?

她不想離開。因為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還有太多的心願尚未達成。

而且,這裏是培育她成長的地方,她也是在這裏和孟榮定情的,有太多的回憶,有太多的不舍。

她又遲疑了。

蔡炳坤看出了閆果的疑慮,他笑著道,“閆老師,不必急著答複我,也不必急著離開學校,因為這個項目合作其實更注重實踐,如果老師脫離一線,實際上對於我們的項目反而是不利的。”

這個道理倒是不難理解,閆果點了點頭,不離開就太好。

“我們的計劃是先建立合作聯係,根據自己的情況承擔課題,這些課題最好能經過實踐證明,才能更好地轉化最終成果。”蔡炳坤接著道,“我們負責提供課題經費,也會組織一些交流活動,當然,如果要搞一些特別地調研交流,隻要提出相關申請,我們也會盡力支持的。還有,參與項目肯定多少會耽誤一些日常工作,對於學校,我們也有自己的補償方式,通過宣傳資源置換,以及最終成果共享等方式,讓所有參與老師的學校也能有所受益。這方麵,我和兩位正副校長談過了,邵校長是非常歡迎的。”

邵校長微笑著點了點頭,盧副校長像是有話說,但是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些條件像是夢幻一般,閆果都有些難以置信,她提出了又一個疑問,“雖然蔡總剛才提出的一些想法很好,但是我還是有些搞不明白,這樣的項目對於貴集團來說,又能有什麽好處呢?似乎除了能夠培養出更多的合格技工以外,對於集團盈利來說,恐怕用處不大。恕我直言,這恐怕是不是賺錢的買賣。”

閆果並不傻,看上去如果項目成功,各方都會獲益,但是花這麽大精力做這樣的項目,最終成果也未必都是集團獨吞,可能是天下共享了,如果每個學校都改進了,那麽集團又有什麽優勢呢?

蔡炳坤微笑著,如果放在民國時期,他一定是一個穿著長袍的斯文文人,他沒有直麵回閆果的問題。

而是說起了一個話題,“你知道今年一年全國招收的中職生有多少人嗎?”

“這個……”閆果打了個頓,她確實沒有關注。

不待她回答,蔡炳坤就自說自話道,“目前內部統計數據顯示,全國中職招生是860萬人,而普高招生則是840萬人。這說明什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職業教育的重要性是超過普高教育的,高中畢業後,他們很大一部分會進入大學,而另外會有一部分再次進入職業教育領域。保證職業教育的就業率,對於我們的國家來說,其重要性超過大學生就業啊!一方麵是技工荒,一方麵是大量的人進入職業教育體係,這是很荒唐的現象,它,必須得到改變。”

對於職業教育的重要性,閆果當然清楚,否則她也不會來端江學校教書了。

“我們集團,其性質你可能並不是太了解,我們是有一些盈利部分項目,但是我們是國資控股的,本質上,還要求我們肩負起這樣的社會責任。而我本人呢,就是負責這部分的責任人之一。你說,職業教育這麽重要的一塊領域,我們作為教育集團,能不重視,能不投入,能不上心嗎?你們也知道,學校教材是統一製訂的,這方麵有各種各樣的規矩,但是我們集團作為公司,卻更加靈活一些,可以適當地進行調整,以適應社會的需求,這種探索的成果,最終還會反饋到教育部門,供他們參考調整教育方式。這是一種有益的探索,是整個社會一塊共贏的模式。你說這種理念對不對?”

閆果點頭,“可是,即使如此,社會上對於職業教育的歧視,又該怎麽破呢?職業技工的天花板又該怎麽打破呢?”

蔡炳坤搖頭,“你問我,我也不能現在就很好地回答你。這是需要我們一塊去努力做的事情,欲要人重必先自重,職業教育行業,首先不能自暴自棄,不能放任自流。我隻所以關注到你們學校,是因為邵校長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改變,讓我在這裏看到了希望。要改變整個社會,是一個很長的過程。現在的社會風氣是輕視工業,因為整個工業體係還在建設中,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隻有到了我們龐大的工業體係,龐大的工業從業人口,產生突變,不斷推陳出新的時候,才會贏得社會的尊重。而我預感,現在正是整個行業開始產出成果的時候,我們教育工作者更不能在此刻泄氣,要繼續為工業體係增加柴火。”

這話說得,盧副校長在旁邊咧了一下嘴,聽著好像要把人當柴火去燒的意思,可是,話難聽,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沒有龐大的工業人口,怎麽會出現技術精英,沒有足夠的技術精英,又怎麽會成體係地突破關卡。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社會不能老去算大學畢業的理工人數,將來也得計算我們職業教育體係培養出來的精英人才。隻有他們相得益彰,整個中國才能一直前進。”

蔡炳坤的話很有煽動性,閆果真的被他說服了。

這樣的條件,這樣的理念,她也想不出還有第二家來了,她於是脫口而出,“好,我願意參與這個項目。但不知道應該怎樣參與?”

“不著急答複我,這裏有一疊文件,裏麵有我們各種預設的課題項目,還有一些安排規劃等,如果你覺得用不上,需要自己另外開課題,那也有相應的格式填報。總之,我們可以等待你以最好的狀態參與項目。”

送走蔡炳坤兩人,閆果懷著一絲激動的心情和邵校長、盧副校長回到辦公室。

邵校長一改剛才溫和微笑的神態,用略帶遺憾的語氣道,“閆老師,有件事情我需要告知你一下。”

“嗯?”

邵校長坐直身子,向前探了探,這才說道,“我過不了幾天就會被調走了。盧副校長也會退休!”

“這麽快嗎?”閆果驚呼起來。

“就是這麽快,調令早下來了,我一直壓著沒說而已,新的校長人選也定了,是市裏教育局下來的人,但是,怎麽說呢,這個人跟我的關係不是那麽融洽,之前甚至有一些衝突矛盾,當然,都是個人的。之前,我們學校的很多好計劃都是他在從中作梗導致沒能實施,我也不能不調走了,否則會影響學校工作。”

這則消息,是閆果第一次聽到。

“現在可能除了你,可能很多老師都已經知道新校長人選,他們已經在刻意和我保持距離,也不怪他們,自保嘛。還有盧副校長,不能不退休了,再不退休,將來這位新校長來,沒什麽好事。”

閆果現在才知道,為什麽剛才陳老師和林姐他們一個個態度怪怪的,大概是知道自己站盧副校長這一邊吧,陳老師或許是想提醒一下自己。

但林姐平時相處那麽好,為什麽不提醒自己呢?閆果不想往下想了。

邵校長沉吟了一下,才接著道,“我走後,理論上,他們不會拿你怎麽著的,你外公在那裏,沒人敢動你。可是,不動你,不代表著你會好過。也許以後很多事情就不會交給你來負責了,先進標兵評選也與你無關了,甚至代表學校參賽的資格都沒有了,不要以為我是危言聳聽,以我對那人的了解。會的。”

盧副校長有氣沒力地接話道,“閆果,你以為我想退休嗎?我現在退休,最擔心的是江陽廠,到時候如果學校強行插手業務,換人,把陶啟重撤掉,那麻煩就大了。”

對於自己會怎麽著,閆果完全無所謂,但是聽到江陽廠,她立即就意識到,事情確實很嚴重。

江陽廠可是孟榮一手創立的,那是他的心血,他的死黨,他的好友,他的師傅都在廠裏呢。

如果他們都被掃地出門,非常不公平,別說他們了,就是閆果也接受不了,她絕不願意看到江陽廠被人肆意破壞掉大好局麵。

“別的不說,他們隻要換掉啟重,不出我的意料的話,頂多半年,廠子就會被他們幹垮,江陽廠好不容易發展到如今的規模,如果垮了,我不甘心啊!”盧副校長渭然長歎道。

邵校長接話道,“孟榮不在,我們想問問你的意見,關於江陽廠,你是怎麽想的?”

這話把閆果問得有些懵了,她能怎麽想,當然是不想讓孟榮的心血被浪費了。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腦子亂糟糟的,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一會好事,一會壞事。

兩位校長也不做聲,就等著閆果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閆果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脫口而出,“我反正不想讓廠子被外行給控製了,再說了,我認為,以江陽廠的現狀,外人也控製不了它。”

“怎麽說?”

“別的不說,江陽廠現在之所以能夠發展壯大,是因為在孟榮之後,有三波人才加入,一波是以陶啟重為首的老豐禾人,一波是以常工為首的老廠人,還有一波是咱們學校的師生,以我對廠裏現在的了解,主要核心技術崗位和業務崗位都是陶常二人帶來的,而咱們學校的師生除了畢業生,其它的都是過去打醬油的。所以,一旦外人入主,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根本指揮不動。”

“但是財務是學校的人。”邵校長提醒她。

“這個日常出納卻是廠裏招的。”閆果立即回道,“我覺得,新校長就算要把廠子搞垮也沒有那麽容易。當然啦,沒什麽大用……除非……”最後她又啞火了,掌握了最高權力,還有一百萬個方法把廠子搞垮,抵抗不了幾天。

“除非什麽?”

“除非陶啟重帶著原班人馬全部離職,另起爐灶,再幹一攤。”閆果咬牙切齒地回答道。

“能成嗎?能帶得走!”

“鐵定能成!都帶得走!”閆果對於江陽廠的情況實在是再了解不過了。

聽聞此言,盧副校長如釋重負地看向了邵校長,一攤手,“我沒有說錯吧,閆老師也認為做得到。”

邵校長露出了笑容。

到這時,閆果才知道,兩位校長就等著她的判斷呢!可是她也很迷茫,如果兩位校長走了,那麽自己和蔡炳坤的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