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晚夏的一個晚上。踏著滿天的星光,聽著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時不時有年輕人在身邊有說有笑地快步走過,孟榮和閆果兩人手牽著手,慢慢地在校園小路上散步。

自從有了孩子,自從來到北京,生活節奏變得更快,他們倆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能夠安靜地享受著二人世界的溫馨浪漫。說來也怪,可能夫妻同命,一個讀研,一個教書,就這樣都來到了北京,於是他們就又把家搬到北京來了,北京的房子太貴,一時買不起,就隻能在學校旁邊租房子住,好在單位都有住房補貼,負擔不大。今天晚上,孩子們在奶奶帶領下,正在安靜地做作業,他們倆正好又都暫時空閑,便心有靈犀地出來走走。

這麽多年,他們的愛情依然還在保鮮期,不,他們的愛情從來不會走出保鮮期。或者說,因為聚少離多的緣故,他們的感情,甚至比年輕時還要濃烈。

七年之癢這個說法對他們來說不存在,他們甚至閑聊時對於七年之癢這個說法,進行過剖析,為什麽有七年之癢呢?原因大概有幾點,或是因為覺得生活沒有奔頭了,穩定了,沒有了共同奮鬥時的那種**;或是因為身體方麵的原因,健康不在了,體形變了,失去了對彼此的熱愛;抑或是他們被生活中的油鹽柴菜米消磨了意誌,彼此的熟悉又讓一切變得沒有了新鮮感。什麽原因都有,但總結起來就是不那麽愛了。

可是,他們倆都覺得自己還愛著對方,他們倆,一直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相伴相生,既是愛人也是知已。他們各自忙碌著,也為生活奔波行走,這些年,也很累過,那些繁瑣,又無趣的小事,也曾消耗過他們的精力,甚至在單位裏在工作裏,他們也會遇到一些無恥小人攔路使壞,但是,他們共同的觀點是不要因為這些小事放棄自己的遠大目標,隻要你還在進步,你就能主動改變處境。

事實也是如此,在長寧職業學校,閆果的改革受到重視時,有些領導卻在背後搞小動作,給她小鞋穿,可是這有什麽用呢?閆果的教學成果以及個人能力在行業內部都是認可的,機會遠比那些看不習慣她的人要多得多,一次推薦,一次機遇,她就來到了北科理工大學任教,把那些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後,遠遠地看不見她的身影。

孟榮的處境比她更好一些,於赫的看照,當然在也會在先鋒內部引發一些爭議,可是孟榮就能幹出成績,能得到深造的機會,非議跟不上他的成就。

所以,他們總結,隻要你跑得足夠快,你的車輪就能輾壓一切惡意。

兩人比拚著,始終保持著對事業的熱愛,也彼此熱愛。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四十出頭了。

隻是因為他們始終保持著健康的生活習慣的緣故,他們仍然顯得很年輕。他們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溫馨,享受著大學校園裏那種獨有的氛圍。

“果果,過兩天陶啟重說到北京來出差,約咱們出來聚一聊呢。”孟榮想到一件事,連忙和閆果說道。

“好呀,他是一個人來出差嗎?”

“嗯!”

“他現在可是好大的企業家呢!”閆果調侃孟榮道,“本來,他那個位置應該是你的,如果你當年沒有離開江陽廠,也許今天你就是一個大老板,香車美女,揮灑千金呢!哪裏像現在,你的身份理論上還是一個學生……”

“可別,我的眼中隻有你,哪來什麽香車美女。”孟榮可不上當,“我想過啦,即使我留在那裏,後來的發展也未必能做到陶啟重這麽大,很多際遇,是不可複製的,頂多就隻是一個不錯的企業罷了。做不了現在這麽大!啟重現在整個集團每年數十億的產值,這絕不是偶然,也不是換一個人就可以做到的,哪怕是我。”

“那倒是,你呀,還是醉心技術,愛好機加,你有做生意的天賦,但是你沒有那個命。”

“誰說不是呢,如果我一直待在江陽,現在的產品肯定沒那麽豐富,像330所裏那筆發動機訂單絕對落不到江陽頭上,沒有那個訂單,江陽廠是做不到如今這麽大的。”

“所以,你走了,反而成全了江陽?”

“也可以這麽說吧,但也不能完全這麽認定,實際上,啟重比我更能抓機會,像後來任校長強行收回江陽,那一關,換作是我,也未必應付得下去。他反而是越挫越勇,越做越大。當年柳副所長說得對,陶啟重比我更強,他更合適管理這個廠子,他是天生的,隻是需要一個機會,我現在最大的慶幸就是,我當初給了他這個機會。”

孟榮說這話是真心的,他絲毫沒妒忌陶啟重如今的成就。

陶啟重無數次提出想轉讓一些股份給孟榮,讓他也享受如今的成果,那樣起碼物質財富不會操心,但是孟榮也有自己的堅持,除了當年最開始那一筆十萬,於情於理他可以收。之後的,他堅持不收一分好處,要知道,發動機訂單是他給江陽的,但凡他拿了一筆錢,很多事就說不清了,先鋒航發的紀委又不是擺設,也許如今的孟榮,什麽機會也沒有了。

陶啟重隻能在心底裏默默感激孟榮,不管平時有多忙,隻要有空他就會和孟榮電話聊幾句,有機會就見麵聊天,大家從來沒有因為身份的不同距離的遠近而疏離,一直就是兄弟朋友。

更何況,還有羅小暉娶了孟榮的妹妹孟小泉,這層關係,無論如何也會親近。

陶啟重有時候也會就廠裏的發展征詢孟榮的意見,他相信孟榮的眼光,每每孟榮從技術的角度告訴他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僅此他就受益無窮,對市場把脈也更準。如果不是孟榮的多次建議指點,江陽廠也不可能發展壯大。

陶啟重到北京出差,約見孟榮,因此也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自然,絲毫沒有什麽阻礙。

數天後,陶啟重到北京辦完事如約而至,為了不打擾孩子學習,兩人在外麵宴請陶啟重,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家常菜館裏,三人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麵前,相談甚歡。

來來往往的人絕對想不到,坐在這裏吃飯的人裏麵,居然有一個掌管著年產值達數十億集團的老總。

可眼下這位老總卻對這裏的家常菜讚不絕口,“每次呀,來了跟那些什麽當官的,大客戶吃飯,都是訂的大餐廳雅間,那菜一個比一個高雅,有次去一個什麽一號會所,在地下,唉呀,外麵很不顯眼,但那裏麵裝修得真豪華,每一個菜品端上來,那真的是驚掉人的下巴,可是說真的,他們上了二三十道菜,我記得最好吃的那道是空心菜。那頓飯我都沒吃飽,喝什麽紅酒,端著這麽大個酒杯子,紅酒在杯子裏晃來**去的,各種講究,太難受了,我本質上呀,還是那個在車間裏操作機床的工人。哪裏有這裏的菜好吃,就這豆腐,講究,就是這個味,紅燒,燒爛了,夾著香菜吃,就是香!”

陶啟重端著米飯,就著家常小菜幹飯,邊吃邊說,哪裏有什麽老總的矜持,連幹兩碗米飯這才消停下來,他打著飽嗝,舒服地摸著肚子,“來北京忙了兩三天了,這是唯一吃飽的一頓飯!”

孟榮啞然失笑,“其實菜品一般,主要是跟著咱們吃飯,你放鬆!”

陶啟重哈哈一笑,“那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一看你啊,整個人都特別放鬆,比看到我老婆還放鬆,食欲都大振。”

閆果在旁邊聽得好笑,“以後,你索性把總部搬到北京得了,就在北京常住,沒事就找孟榮吃飯不好嗎?”

陶啟重聽得眼前一亮,“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呢!”隨即又有點沮喪,“總部要搬動靜也大,現在我是丹鳳市的納稅大戶,領導們對我們盯得很緊,想搬也不會放的。”

“那當地官風如何?”孟榮隨口問道,現在他回去的機會很少了,也不太清楚。

陶啟重頓了頓,思考了一會,“以前吧,他們有些吃卡拿,好在還能應付,現在吧,又頗多顧忌,私下交往比較難,他們都怕出事,這事吧,有好有壞,總體上,企業負擔還是少了些,是好事。”

孟榮笑道,“你知足吧,這兩年國際形勢有些不好,就業形勢也不好,各種稅收優惠,對企業還是友好的。”

陶啟重點頭,“那是自然,不過明年就有些麻煩了,實體企業很難做,我認識的一些企業都垮了,我要不是這些年聽你的建議和技術支持,不固步自封,始終保持進取姿態,大膽改進產品,逐漸靠著品質和性能占據了一定的市場份額,那肯定也要關門了,我觀察了,那些叫苦的,都是技術實力很差的,然後想靠著落後技術一直吃的,不肯投資的,都不行,我們不一樣,跟你說,我這兩年靠著培養主播帶貨,都賣了不少錢呢,什麽法子都想,總體上就還過得去。”

孟榮聽後很感欣慰,“接下來,有沒有什麽打算?”

陶啟重直言道,“接下來,我有一些計劃,甚至有了一些行動,但是不肯放手去博,想聽聽你的看法。”

“什麽計劃。”

“我覺得目前一些跟稀有金屬相關的產品生意很不錯,畢竟這是我們國家的強項,但是我又拿不定主意。”

“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做就是了!”孟榮隨意地道,“我建議你,將來一定盯緊像镓、鍺這類具有戰略價值的金屬,一定能賺到大錢的。”

“為什麽是镓和鍺?”

“因為很多關鍵性材料都要用到它,比如芯片,比如新能源汽車元件,我觀察,國家這幾年在默默地積蓄準備著。”

“可是這類生意不一直在常規做嗎?我哪有機會?”

“不,你以為國家觀察積蓄是準備什麽?”孟榮冷笑著說,“西方國家各種芯片禁運封鎖,真以為我們中國人拿他們沒有辦法嗎?隻不過我們中國人講道義,一切要做到仁至義盡,並且不打無準備之仗。我猜測,如果他們繼續瘋狂地作下去,國家一定遲早會限製這類戰略金屬的,到那個時候,擁有這類產品的,無論是將來國內相關產業做大,還是根據國家安排高價賣給國外,那都能賺到你手抽筋。”

“會嗎?”

“會!”孟榮斬釘截鐵地說道,“但凡這幾年對中國工業認知清楚的人,都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那些中二們,對產業鏈的威力一無所知,國外的相關產業早就崩盤了,技術體係完全跟不上,全世界幾乎所有的稀土博士都在中國,他們拿什麽跟我們鬥?重建產業鏈?不可能的,沒二十年搞不起來,搞起來了,我們稍微一放水,還不是垮?何況,那個時候,他們的前端需求可能都沒了,要稀土有什麽用呢?”

陶啟重愣了半晌,這才說了一句,“孟榮,你真狠!”

“不是我狠,是西方無能。“孟榮淡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