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榮心中特別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自己的從前,那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這麽虛度光陰,把心思沒用在正經學習上呢?
那個時候的自己胡作非為,大人看見了,是不是心中也充滿了失望,是不是也隻能搖頭歎息,是不是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太放得開了?
沒有資格去評價他們是一回事,但是評不評價又是另外一回事。
想了許多,孟榮再沒了逛下去的心情,結束散步,回宿舍睡覺。又過了兩天,他預定的期限到了,他該返回了。
頭天,他就和學校辦好了手續,一大早,天還蒙蒙亮,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他就攜帶著行李悄悄地離開了宿舍,和學校門衛打了聲招呼,開門就直奔車站而去,隨即坐最早一班車離開。
整個過程,他沒有驚動其他人。
等到他走了都快兩個小時,才有幾位相好的老師前來給他送行,發現他已經將宿舍整理得幹幹淨淨,人卻不知所蹤了。
讓眾人很是遺憾。盧副校長得知後,也隻能一聲歎息。
眾人皆以為孟榮此時應該是歸心似箭了,隻有孟榮知道,自己可能有點近鄉情怯了,他本來想買票回廠的,但臨了,卻又改變了主意,他忽然發覺,自己不是很想回廠,於是就改了主意,買票回去看母親和妹妹去,過兩天回廠再銷假吧。
回到家裏,母親李桂琴看到他突然回家,很是高興,把在上高中的妹妹孟小泉都電話喊了回來,一家人好不容易能團聚在一起了。
熟悉的味道,溫馨的氣氛,讓孟榮心情變好,胃口大開。李桂琴問他最近在廠裏過得怎麽樣,又不是什麽假期,怎麽突然就回來了?問這個話的時候,她在暗暗懷疑,是不是兒子又做錯了什麽事,讓廠裏給開除了。
孟榮邊吃飯邊含含糊糊地說自己挺好的,讓母親放心,還表示自己作為技術骨幹,一向勤勤懇懇地,怎麽可能會被廠裏開除呢,見母親還是有些擔憂,他又解釋說,自己這個月因為技術不錯被廠裏派到端江中專去出差教學了,剛剛結束,所以抽空回家來看看。
李桂琴這才放下心來,不免嘮叼,“現在啊,外麵年輕人,都學著上網打遊戲,我就怕你呢,老毛病複發,忍不住又常常去打遊戲,要是荒廢了工作,又學壞了,那可怎麽辦?現在咱們家裏,就指望你了,千萬,千萬不要學壞。不能犯事,這是最要緊的事。”
“我知道啦,放心吧,你兒子懂事,不會作奸犯科的。”孟榮哭笑不得,自己無論變了多少,可在母親心目中,可能還是那個不懂事的少年。
旁邊的孟小泉看到哥哥回來,十分高興,不由插嘴道,“媽,也真是的,哥都是大人了,你這麽嘮叼,不得煩死啊,以後都這樣,哥哥就不願意回家來了。”
李桂琴瞪了她一眼,“還有你呢,現在隻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大學,馬上高三了,千萬不能鬆勁,你哥哥這輩子也沒有上大學的機會了,你千萬不能丟掉機會。”
聽到這話,孟榮臉色有些尷尬地扒了兩口飯,都怪自己當年不爭氣,以至於到現在母親都還是用這件事來刺激孟小泉。
不能上大學,就沒有什麽大出息,在母親和長輩的眼中,大概就是這麽看的,無論自己現在多麽努力向上,都已經改不掉這個既定的事實了。
孟榮心中湧起一陣陣的悲傷,但是他都埋在了肚裏,一點沒有表現出來,在母親麵前,自己還是好好扮演那個厚臉皮,不,沒臉皮的角色吧。
能給妹妹當當負麵典型,這也是他現在能發揮的作用。
“你看看,你哥哥,現在成天隻能在車間裏跟機器打交道,跟你爸一樣了,你呀,將來不要再吃這個虧了,上個大學,找份輕鬆點的工作,要有出息一點,不然,將來一定後悔,這個家以後的前途就指望你了!”李桂琴認真地和孟小泉說著自己的看法。
孟小泉捂著耳朵,有些不耐煩了,“天天說這話,你不嫌煩啊?我知道了,好好學習,考個大學,完成你的心願不就得了?”
“你隻要好好學習就行了,錢有你哥呢!”李桂琴仍然絮叼,自從孟翔華過世後,孟榮覺得母親從開始的沉默到現在,變得越來越囉嗦了,一句話反複扯好多遍還不放心。但此時他隻能默默聽著,要給妹妹做個好表率。
他點頭,“小泉,你一定要認真學習,將來的生活費學費什麽的,你不用愁,你哥還是能解決的,現在技術工工資還可以,撐你上大學是沒有問題的,前提是你得考上才行。”
孟小泉嘟噥,“哥,你也囉嗦的很,放心,我會好好學習的。”
“我不是很放心呢……”孟榮說了一半,把話又裝回肚子裏了,等母親收拾碗筷去廚房點了點頭,他才問,“你上次還有閑情逸誌去聽什麽明星演唱會?這筆賬我還沒跟你好好算呢?你要是不好好學,哥的苦,就全白吃了!”
孟小泉翻了個白眼,小聲道,“哥,千萬別跟媽說,不過,我跟你說啊,上次我們玩得可開心了,真長見識,將來啊,我也這麽風光就好了!”
看著她滿臉向往的樣子,孟榮心中生出一些不妙的預感,連連警告孟小泉,自己都是普通人家,千萬不切實際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顯然孟小泉嘴上答應著,卻半點也沒裝到心裏去。
“明年就要高考了,這個時候你要鬆勁,千萬別怪哥不客氣!”說著,孟榮揮舞了一下拳頭,威脅道,這也是他和妹妹之間常玩的小遊戲。
孟小泉投來了一個鄙視的眼神。然後她忽然又對孟榮當老師的經曆特別感興趣,纏著讓他講講學校的見聞。
被纏不過,他就隨口說了說見聞,為了逗孟小泉,他又把遇到自己當年的同桌當作一個笑話講給她聽。
孟小泉嘿嘿一笑,“那哥,你這個當年的同桌長得漂亮不?”
“還不錯。”
“你也不去追人家一下?聽說你在廠裏四年多都沒談過女朋友,這是不是好機會呢?緣份啊!”
孟榮苦笑,“她很討厭我,算了,不說這個了。”結果他越是不想說,孟小泉越是好奇,想聽聽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孟榮不得已才解釋了一下,當年自己太調皮,不好好學習,老是打擾同桌,結果當時就被人討厭上了,如今意外相逢,一不小心說話又把人家給得罪了。
孟小泉聽得津津有味,“電視劇裏都說因恨生愛呢,你們這說不定是歡喜冤家了。”
“冤枉是真的,以後估計我們都見不了麵了,這次回廠,估計不太可能再回學校了。”孟榮歎了口氣,“豐禾,我之前在學校就好想回去,那裏畢竟工作了很久,有感情了,還有我的師傅和朋友等著我回去,可是,現在突然覺得,不回去也挺好的,我師傅對我說,讓我有機會就離開,我之前一直沒有想過,但是這次,回家坐在車上,反複想,覺得師傅說得有道理,我應該闖闖新路了。你也大了,將來的開銷,嫁妝也需要很多錢,做哥哥我,不能一直這麽就在豐禾混下去,也該闖條新路出來了。”
“你準備重開機修廠嗎?”在廚房裏的李桂琴走出來後聽到孟榮的話,問道。
孟榮沉默了一下,“有想過,但是我還在猶豫,不重開,對不起父親。”
“切,小機修廠有什麽前途嘛,我覺得哥哥你應該去辦一個更大的廠,自己開公司才賺呢!創業!”孟小泉在旁邊插話。
“創業……”孟榮啞火了,哪有那麽容易,他倒是想,本錢呢?就算有本錢,項目業務呢?好吧,就算有項目業務了,以他現在的技術,就能搞定一切嗎?
“你不是很想重開機修廠吧?算了,那都是過去時,現在外麵發展太快了,如果還開,我怕沒有業務,你爸在的話,也可能會關了都說不定。”李桂琴歎氣。
其實,這也是孟榮的心裏話,他並不想重開,沒有意義,隻是苦苦掙紮而已。
創業倒是一條不錯的路,現在社會上成功的路要麽就是進體製,要麽就是創業賺錢,要麽就是給人打工,似乎並沒有太多選擇。
這個問題太讓人頭疼了,孟榮決定先不想,能幹好一份工作就真不容易了,想太多也是枉然。
但是這個問題既然自己提出來了,那還得真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接下來的人生路,他一時間百轉千回,想不明白。
他沒有想到,本來想回家求一份安靜,但回家一趟,勾起的思緒更多。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成年人的煩惱吧。
他忽然想起什麽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櫃子掏出了父親的那本《機修筆記》,自從去了豐禾,他又把這本書放回了櫃子裏,事到如今,又塵封了數年。
看著上麵熟悉的筆跡,慢慢翻看著,他忽然發現,如今看這份筆記跟四年前看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四年前,他雖然也認真在看,但很多時候隻是囫圇吞棗,或者說隻是把它當作解決問題的秘笈而已,很多其中記載,他根本沒有真正讀懂,然而,經過四年磨礪,他再回頭看筆記上的內容時,忽然覺得豁然開朗,很多記述,與他這幾年學到的技藝相比照,才能知道這本筆記濃縮了多少精華。
同樣的字,閱曆不同,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他越翻越覺得其妙無窮。
原來如此!
他又翻到了開頭,看到了那一行字:做一名合格的技工,保持永遠的學徒精神!!!
孟榮的臉上綻放出奇異的笑容來,他忽然想到,如果再過四年,他再翻看,會不會又有一些不一樣的體會呢?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再過四年來看,這本筆記說不定又能給他帶來完全不同的感受。
想到這裏,他極為珍重地再次將筆記包藏起來,時至如今,他有活著的師傅,在教授他各種技巧,對這本秘笈的記載已經不是太看重了,作為一個念想或是人生感悟讀本倒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