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流入眼中,迷得視線一片模糊,手臂上的傷口滲著血,被汗水沙得刺痛。密密麻麻的泥巴將林司良圍得密不透風,哪怕他揮舞金剛石刀的速度已經快出了殘影,這些不斷湧上來的泥巴,仍是沒有半點減少的趨勢。

這些泥巴是被幽靈引來的。外來者的闖入,會令幽靈內部形成一大塊時間空洞。空洞扭曲了原有的時間介質,產生出一種特殊的引力波,大大小小的泥巴便會由於引力波的存在蜂擁而至,瘋狂攻擊一切外來者,阻止時間空洞繼續擴大下去。

幽靈裏的向導共情力越強,在意識殘影中陷得越深,時間空洞就會越大,持續的時間也就越長。

而身在幽靈外替他阻擋泥巴的林司良,處境也就越艱難。

當年小西進去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引來過這麽多的泥巴。

林司良大腦中的神經極度緊繃著,一邊劈砍著不斷湧上來的泥巴,一邊又不敢讓注意力離開那包裹著安幸的幽靈,哪怕隻有一秒。

阻擋得這麽吃力,可能也不是因為泥巴太多。

汗水順著臉頰涔涔而下,林司良知道自己或許應該放鬆一點,但心底深處的焦慮和恐懼卻如何也無法抑製。

真的是……很怕。

怕小西的意外會再次重演,怕自己的精神稍微鬆懈下一分,安幸就會像小西當年那樣,被巨大的黑洞所吞噬。

身體不受控製,久久保持在高度的應激狀態,這讓林司良的體能就像捧在手裏的水一樣飛快地流失著,一刻也無法喘息。

如果再這樣下去,就必須要靠過載精神力才能撐住了。

林司良拚力阻擋著泥巴的攻擊,心裏默默想道。

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過載精神力。

安幸他畢竟……不是小西。

“哈……安幸……找到結晶了嗎?”

“安幸……別陷太深,快醒一醒……”

林司良開口提醒著幽靈裏的安幸,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氣喘籲籲,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真夠狼狽的……

林司良咬了咬牙,將力量集中注入右手,隨即一躍而起,揮起金剛石刀大力一劈。半圈泥巴頓時灰飛煙滅,但很快,又有更多的泥巴前赴後繼地湧了上來。

***

這個聲音……是林司良!

身在幽靈裏的安幸一瞬間醒過了點神。

我這是怎麽了,我在幹什麽……

我要找……要找逆流結晶……

女人仍然在痛哭,刻骨的悲傷與悔恨仍在不斷侵蝕著安幸的意識。安幸強撐著一線理智,努力回憶著林司良對自己描述結晶的話。

深藍色,很通透的晶體……

如果發現了這樣的結晶,要趕緊抓在手裏,盡快關閉精神滲透……

深藍色……結晶……

安幸一怔,忽地低下頭,盯著手裏項鏈上鑲嵌的那顆藍寶石。

那顆深藍色的寶石,也在靜靜地看著他。

女人的哭聲無限循環著,似乎永遠不會停歇。如果說這一趟意識之旅此刻已經到了盡頭,那麽有可能是逆流結晶的東西,就隻有這個“寶石”了!

悲傷一波接著一波,幾乎要將安幸徹底淹沒。安幸艱難地抵抗著那不屬於自己的巨大悲傷,顫抖著伸出手,將藍寶石一把攥進手中。

出去……必須要趕緊出去……

安幸不斷對自己默念著,拚著全部意識力,猛地閉上眼,將意識波的聯結直接扯斷開來。

***

泥巴終於開始減少了。林司良緊握刀柄,大勢一揮,劈開了最後一波泥巴。

泥巴一觸到金剛石刀,立刻便化成黑水,慢慢隱沒在流動的彩光中。林司良長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最後那幾隻泥巴迅速消融,最後化成了幾顆小小的時間結晶。

盡管幹掉了大量的泥巴,但如今林司良的麵前,也並沒有滿地都是結晶。大部分結晶在他阻殺泥巴的時候就已經被光流吸收掉了,隻剩下最後這一波的寥寥幾顆,眼見著又要融化在光裏。

林司良抹了把手臂上的血,強撐著起身,大概將結晶撿了撿,又走到那被安幸闖入的幽靈旁邊查看。幽靈半透明的膠質正在漸漸虛化著,不到半分鍾的工夫,便如塵煙一般消散開去,露出了塵煙裏麵,安幸毫發無傷的身影。

見安幸沒事,林司良鬆了口氣,但看到安幸的臉,卻又是一愣。

那一雙微翹的眼睛周圍飛著一大片紅暈,臉頰上掛著亮晶晶的淚痕,望向自己時,眼波之中還殘留著難以名狀的悲傷。

就好像那時候的小西……

直叫人心裏發顫。

安幸看到林司良,也不禁心頭一緊。

這個人嘴唇發白,前額的碎發濕濕地粘在一起,眉眼間明顯透著疲憊。上身的黑色T恤已經被汗浸透了,下身野戰褲破了一個大洞,手臂上還蹭著幾片半幹的血跡。

難道自己陷在幽靈裏的時候,他在外麵遇到了危險?

……這麽厲害的人,是要多激烈的戰鬥,才能讓他這麽狼狽……

兩個人就這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了幾秒,不約而同地開口問道:

“怎麽了?”

“怎麽了?”

“我沒事。”

“我沒事。”

問完了,兩個人又同時回答。

“噗……”

安幸沒忍住,先笑了出來。林司良見他笑了,稍稍放下心,也笑了一笑。

“你受傷了?”安幸低頭去查看他的手臂。

“沒事,不小心碰到了一點泥巴。”

林司良抹了把臉,又問安幸。

“你呢,在裏邊看見什麽事了?”

“嗯……”

安幸剛要回憶,隻覺得心裏瞬間又是一陣刺痛。他勉強定了定神,對林司良講道。

“就是……一個丈夫為了給妻子買一件很貴的禮物,賣掉了自己心愛的小提琴,但禮物還沒能送出手,他就遇害了。”

情緒在心裏翻湧著難以控製,安幸隻得盡量長話短說。

“妻子很後悔讓丈夫給自己買這件禮物,大概就是這後悔的心情化成了這個幽靈……哦對了,要找的逆流結晶,應該就是這個吧。”

安幸攤開手,那顆深藍色的晶石就躺在他的掌心裏,點點映著漩渦中的流光。

林司良低頭看了看結晶,有點驚訝:“這麽大一顆?”

“很大麽?”

安幸是第一次見到逆流結晶,對大不大的沒有什麽概念。

“算是很大了。”

林司良點點頭。

“逆流結晶比較稀有,有時候一個幽靈隻能產出很小一顆,要幾顆一起,才勉強能湊個一年的時間。有時候即便是幹掉了幽靈,也沒有結晶可拿。”

“這顆感覺都夠兩年的大小了。第一次就拿到這麽大一顆,幹得挺不錯。”林司良誇道。

得到誇獎,安幸對林司良盈盈一笑,但卻又神使鬼差地,被手心裏的結晶吸引了目光。

幽深的藍色中仿佛凝結著殘影中的記憶,隻是淺淺看上一眼,就有如再一次把心生生撕裂開來。安幸連忙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但眼淚卻已經無法控製地從眼眶中滑落。

心上那道撕開的傷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隱隱地與這幽藍色的記憶共鳴著。就好像自己真的擁有過那麽美好的愛,擁有過那麽愛自己的人,但現在卻又什麽都沒有了。

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去哪裏也都找不到了。

眼淚不算洶湧,但卻一滴接一滴,怎麽也停不下來。林司良看到安幸又哭了,頓時就有點慌。

剛從幽靈中出來那會兒,還可以算是意識殘影的影響未消,但安幸這時候再哭,林司良就真不知道是為什麽了。

總不會是因為自己誇的那句“幹得挺不錯”吧……?

“……怎麽了?”

林司良問著,見安幸隻掉淚不回答,想給他擦擦眼淚,又沒有什麽東西能用,隻得把手在衣服上蹭蹭幹淨,有點笨拙地給安幸抹著眼淚。

“別哭,別哭……”

……嗯?

安幸撩起一雙淚眼,怔怔看向林司良。

他這麽淡定的人,原來也會慌麽。

有點意外,卻又莫名地,好像有幾分熟悉。

……可又怎麽會熟悉,自己認識他也沒太久,也根本沒在他麵前哭過。

大概是在幽靈裏麵……被意識殘影影響得太深了吧。

安幸想。

本來是自己去滲透幽靈,卻反過來被幽靈滲透成這樣。

真是不像樣啊……

“沒事。”

安幸抹了抹臉,深吸口氣,又努力笑了一下。

“這個結晶,其實就是那個丈夫送給妻子的禮物……”

“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傷心了,其實都沒人送過我禮物,我也沒談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戀愛,怎麽就這麽能共情了……”

安幸故作輕鬆地找話為自己解釋,可林司良聽了,卻微微挑起了眉。

“……沒人送過你禮物?從來沒有麽?”

“沒。”

安幸彎了彎嘴角。林司良問話重點有點偏,安幸也沒想多說自己的事,便低頭拿下了腰間的計時門看了一眼。

倒計時還剩下50多個小時,兩天多的時間。

“要不我們回去吧。”

安幸把倒計時給林司良看看。

“你好像很累的樣子,這回還是不要勉強了。”

而且自己這怎麽也整理不好的心情,也需要時間來平複一下。

“行。”林司良也不反對,“反正有了這個逆流結晶,我們這次已經賺不少了。”

“嗯。”

安幸笑著點點頭,便要打開計時門。剛要按下開關,卻聽林司良突然說了一句等等。

“嗯?”

安幸抬起頭。

林司良視線越過了安幸,正望向他身後的什麽地方。還沒等安幸問出什麽,林司良便一腳踏上那流動的彩光,一步一步,竟是直接走到了不遠處的半空中。

“林司良?!”

盡管安幸知道在時間介質中,哨兵可以在任何位置穩住自己的身體,但親眼看著林司良踏著虛空閑庭信步,仍是不由得驚歎出聲。

林司良回頭對安幸笑了一下,輕輕一躍,抬手從流光中撈出了什麽東西,隨後又一步一步,從半空中走了回來。

“怎麽了?”

安幸看著林司良又走回到麵前,不明所以。

“沒什麽。”

林司良含著點笑,從背後伸出手,將剛才撿來的東西給安幸看。

安幸移下目光,定睛看向他手裏的東西。那是一支黃銅雕成的花,花梗不長,好像是從什麽東西上斷下來的,不過花朵很完整,花瓣層層疊疊的,看起來非常精致。

“小禮物。”

林司良將花遞到安幸麵前。

安幸頓時有點懵,下意識地接過花,又呆呆地看向林司良。

那個人眼中漾著溫軟的笑意,雖然臉色仍透著疲憊,但微翹的唇邊,卻再一次勾出了那一抹讓人心動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