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吃牛排?”

安幸坐上林司良的機車後座,把頭盔戴正了點。

“全是真肉真菜嗎?那這一頓得十好幾萬吧?”

為了吃花十好幾萬,安幸光是嘴上說說都覺得肉疼。

“已經答應你了,多少萬也得請。”林司良笑笑,一按按鈕,啟動了機車。

“要不咱們……吃點便宜的也行。”

安幸抓進林司良,話說得有點含糊。

他實在不覺得,自己值得讓林司良花這麽多錢請客。明明是他莽撞又一廂情願地親了林司良,被拒絕了又非得讓林司良哄,事後回頭想想,自己辦的這事怎麽看怎麽像是碰瓷。

不過林司良倒不含糊,機車一啟動,嗡地一聲就躥了出去。

“不用便宜,已經預約好了,你就安心等著吃好吃的吧。”林司良說。

安幸偷偷探頭,往林司良臉上看了看。似乎沒什麽不高興,也沒什麽勉強的樣子,十幾萬的一頓飯,說得跟帶你去買兩塊糖似的。

大概還是有錢吧……安幸想。

***

“品嚐過去”這店還開在原來的小門臉裏,這些年也沒變過地方。林司良停了車,帶著安幸推門進去,歲老板就在櫃台後麵等著他們。

“來了。”歲老板站起身,招呼了一句。

歲老板模樣也沒太大變化,隻是頭上多了一些白頭發。他跟林司良打過招呼,視線移向他身後,在安幸身上多停了兩秒。

這些許的停頓讓安幸微微一怔,但很快,歲老板便客氣一笑,對安幸點了點頭。

“今天就我們一桌?”林司良問。

“嗯,就你們一桌。”

歲老板走出櫃台,引著林司良和安幸走向裏麵的隔間。

“那就麻煩歲老板了。”林司良客套了一句。

“嗨,你好久沒來麻煩我,我都還有點不習慣。”

歲老板打開隔間裏的燈,把安幸和林司良讓了進去。

“這不是就來了麽。”林司良笑,坐在桌子一邊。

“……來了就好。”

歲老板頓了頓,又對安幸笑了一下。

“你們倆先坐,菜一會兒就上來。”

***

門臉其貌不揚,店麵裏的裝潢也普普通通,這家店實在不像一個一頓飯消費十幾萬的高端場所。安幸幾眼就打量完了這間隔間,又把目光落回到林司良身上。

“你和店老板很熟麽?”安幸問。

“嗯,從十幾年前就認識了。”林司良點點頭。

“這麽久……”安幸有點驚訝,“十幾年前,你十幾歲?那時候你就來這兒吃好東西了麽?”

“沒。”林司良低頭笑,“我小時候很窮的,隻吃得起營養劑。不過我剛認識歲老板的時候也沒有這家店,他那會兒還蹲在報時坊開修車鋪呢。”

“哦,報時坊,就是現在的灰霧廣場。”

林司良怕安幸不知道,又補了一句。

幾年前,報時坊曾經曆了一次翻修。

本來在西區,無論建築破成什麽樣,隻要還沒塌,就沒人會想著修它。可那段時間,中心城地震發生得頻繁又劇烈,好巧不巧地,就把報時坊的那塊大計時牌給震了下來,一下子砸爛了一片房子,還死了好幾個人。

沒辦法,管著報時坊這片地方的幫會隻得忍痛出錢,將那裏的房屋修的修,建的建,又重造了大計時牌,好歹是將這片小商區又經營了起來。重建好了,又嫌這裏出過事,名字沾了晦氣,索性將這塊地方改了個名,於是便有了現在的灰霧廣場。

這都是安幸回來西區之前的事了。而安幸雖然出身西區,但從小就沒怎麽出過孤兒院,所以林司良覺得,他可能是不知道報時坊這個名字的。

不過安幸卻一歪頭,微微一笑。

“報時坊,我知道。”安幸說。

“你知道?”林司良抬了抬眉毛。

“嗯。”

安幸點頭。

“第一次進幽靈的時候,那個男人遇害的地方,就是報時坊。”

“在我印象裏,報時坊有一片小廣場,廣場這邊有一座高樓,上麵有一個很大的計時牌,高樓右邊有一家賣營養劑的店,外麵排著長隊。這邊呢……是一家典當行的側門,典當行斜對麵,有一些賣日用品的小店。當時我看到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

安幸一邊回憶,一邊比劃著,直到話都說完,才注意到林司良臉上的笑容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也不接他的話題,就那麽直愣愣地看著他。

“嗯?怎麽了?”

安幸手在半空中一僵,又收了下來。

“我說得不對麽……?”

“沒、沒有,對。”

林司良回過神,扯了扯嘴角,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飾著方才的那一點失態。

安幸沒有說得不對。

……他是說得太對了。

當年的報時坊就是這樣的。高高的主樓上掛著大計時牌,旁邊是那家他經常光顧的營養劑店。對麵確實有一家典當行,從典當行再往前走是一條小街,那些賣日用品的店,就是他當年買烤土豆鍋的地方,左手邊一百米不到,就是歲老板的修車鋪。

如今那些日用品店都被重建過,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在他很小的時候,典當行那裏還是一家鍾表店,而那典當行沒開多久,老板就卷了東西跑路了,那店麵又改成了賣衣服的。

所以安幸對他描述的這些,正正好好,就是十幾年前的報時坊。

而有典當行的那兩年……他和小西大概還在礦場做工。

既然安幸在漩渦裏,在那個幽靈裏看到了十幾年前,那是不是就可以證明……

林司良眉心一皺,咽下含在嘴裏的水,強行斬斷了這則念頭。

探尋了這麽久,又失望了這麽久,還是不要隨便再給自己希望的好。

***

“胡椒碎煎牛排,西蘭花黑豆沙拉,黃油土豆泥,番茄甜湯。你們倆慢慢吃。”

林司良點的仍然是固定的那幾道菜。他和小西每次來都是這幾樣,小西喜歡吃,不想換,所以就一直都沒有換過。這次請安幸,自然也就怎麽輕車熟路怎麽來了。

“嚐嚐。”

林司良拿起刀叉,切開了一小塊牛排。安幸學著林司良的樣子,也在牛排上切了切,動作明顯有點笨拙。

“在東區不怎麽吃牛排麽?”

林司良見安幸把牛排切得滑來滑去,便用自己的刀幫他按著。

“沒吃過。”

安幸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林司良幫忙,安幸總算是順利切下來了一塊。

“我養父母家也沒什麽錢,牛排在東區也很貴,吃不起。別說牛排了,在東區那會兒,偶爾我還會吃吃營養劑。”

“你養父母……對你不好?”林司良收回刀,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

安幸表情微微一僵,隨後又笑。

“為什麽這麽問?”

“你不是說了,你是離家出走,才來的西區。”

林司良把牛排切了一塊,但不知道為什麽卻又沒吃,靠上椅背,點起根煙,就看著安幸吃。

“這麽久遠的話,你還記得。”安幸笑笑道。

這還是安幸第一次來暗街11號對林司良說的。

他說自己離家出走,回不去了。

林司良回答說,還是回家吧,小少爺。

明明就是幾個月前的事,現在想起來,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其實也沒有太不好。”

安幸簡單回答了幾句。

“吃喝都是正常給的,隻不過他們看不起西區人,也就連帶著看不起我了。”

“我來嚐一口這個牛排。”

安幸不太想多說這個話題,便做出一副饞蟲在腹的樣子,叉起一塊牛排放進嘴裏。

“唔……唔!”

剛嚼了兩下,安幸忽地睜大眼睛,盯著林司良唔了半天,才咽下牛排,說出話來。

“這牛排……好好吃!”

“這是什麽味道,好香啊!”

林司良一邊抽煙一邊笑,又把自己那份牛排往安幸麵前推了推。

“好吃就多吃點。”

“你吃,你也吃!真的好好吃!”

雖然一開始安幸是有意轉開話題,但真把牛排的味道嚐進嘴裏,這驚歎就完全沒有誇張了。

他剛才沒騙林司良,他在東區,窮到吃一兩頓營養劑的事是真的有的,即便是不吃營養劑,也吃不上什麽好東西。

說起來,他嚐到過的最美味的食物,還真就是此時此刻,坐在西區這家不起眼的小店裏,麵前擺著的這份牛排。

“我以前吃過很多次了,你要能吃,就都吃掉。”

林司良倒沒再往安幸那邊推,但也沒有動叉子吃,隻是不急不忙地在那抽著煙。

安幸嚐過牛排,又去吃了一勺土豆泥,沙拉和甜湯也各吃了幾口,“好吃好吃”的讚歎就沒停過。

林司良沒怎麽說話,就抽著煙看他吃。抽完了一根,林司良把煙蒂在煙灰缸裏按熄,低頭又從桌上拿起煙盒,打算再來一根抽。

從煙盒裏拿一根煙,這動作本該是一氣嗬成的連貫。可林司良不知道為什麽,拿起了煙盒,卻沒有馬上打開,而是神使鬼差地,抬頭看了一眼安幸。

隻見安幸叉著一塊牛排,正在往嘴裏送。

……那塊叉起來的牛排上,蘸了一大塊土豆泥。

當啷!

煙盒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利的脆響。安幸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抬頭看去,隻見林司良瞪大眼睛看著他,那眼神中有驚異,有質疑,有動搖。

甚至還有一絲不明顯的期待。

“怎……”

安幸一句話沒問出來,下一秒,便被林司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是誰!”

林司良問著,聲音不高,卻還是沒能掩住那尾音中的一絲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