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裂隙呆得久了,時間感就會不知不覺地被消磨殆盡。
偌大的空間中空無一人,無論什麽時候,周遭都是同一副模樣。計時門上的倒計時也早就歸零了,在終於找到這件東西的時候,林司良完全不清楚他究竟在裂隙裏呆了多少時間。
他隻知道空間卡裏的營養劑,已經被自己吃掉一多半了。
那是一個快被壓爛的箱子,仿木材質,大約有行李箱那麽大。箱子裏空空如也,殘破的箱壁上隻剩下了半個標簽,透露著有關這個箱子的零散信息。
過期食、北哨、502。
本來林司良隻是隨手抓來一個箱子查看,可將箱子拿在手裏,又瞥見了箱子上的半個標簽,過往的回憶一瞬間就湧入了腦海。
他認得這個箱子。
當年在北哨塔搶土豆的時候,那堆成小山的物資有一多半,都是裝在這樣的箱子裏的。
而上麵的半個標簽確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過期食(品)、北哨(塔)、502(X年)。
在他去搶土豆的那個時間點上,東區向西區傾倒過期物資的事也就實行了一兩年,而之後大概又持續了三年左右,東區就不再這樣向西區“倒垃圾”了。
也就是說,這個箱子存在的時期,隻可能是他和小西一起生活的那頭幾年。
——所以如果箱子在哪裏突然消失,那箱子消失的地方,就是能找到小西的路!
林司良精神大振,小心地將箱子放回光流中,緊緊跟著箱子漂流的方向一路前行。不敢睡著,不敢休息,甚至在解決泥巴的時候,都不敢將目光移開太久,生怕一時不慎,就會丟失這來之不易的指引。
不知道剩下的營養劑,夠不夠支撐自己走到箱子消失的時候。
林司良用精神力強撐著困倦,心裏默默想道。
說起來,自己做的這件事,還真是挺需要運氣的。一直也找不到有線索的物件,或是耗盡營養劑餓死在這裏,或是耗盡精神力累死在這裏,其實都沒什麽不可能的。
林司良大概數了數空間卡裏的營養劑,繼續一步不停地跟著箱子。
帶有線索的箱子,已經很幸運地找到了,不知道老天還願不願意再多給自己一點運氣。
沒有計時,沒有晝夜。林司良覺得自己好像沒走多久,卻又像是走過了百年。隻有時不時感覺到饑餓的胃和漸漸減少的營養劑,提醒著他時間的流逝。
好在這回,老天似乎確實待林司良不薄。營養劑還沒吃光,精神力也還沒耗盡,就在某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時刻,那個破爛的箱子一眨眼間,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消失在了光流裏。
中央塔的報告果然沒錯!
林司良抽起一口氣,心登時提到嗓子眼,急忙快跑了幾步,趕到箱子消失的地方仔細查看。
這個地方果然不太一般。兩股光流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在這裏漸漸相交,又在交匯處一個扭轉,各自向另外的方向流去。那個扭轉在光怪陸離的漩渦中十分不顯眼,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捕捉到了箱子消失的瞬間,那很可能就會這樣錯失過去。
難道這個扭轉點,就是裂隙的出口?
林司良不敢確定,畢竟這裏並沒有一個像是門一樣可以邁進去的地方。他用手在光流裏劃來劃去,又試探著,將手探向那扭轉點的中央……
!!
就在指間堪堪觸到扭轉點的瞬間,林司良眼前突然強光一閃!頃刻間天旋地轉,整個人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完全奪走了身體的控製權,速度極快地飛進了光流之中!
***
還是小瞧這些泥巴了。
安幸喘著粗氣,抹了把臉上的汗。腿上,手臂上,後背上,都是泥巴腐蝕出來的傷。大腿那裏腐蝕得最深,傷得最嚴重,血順著腿側不停向下流著,就隻是這樣站立,都疼得幾乎要支撐不住。
安幸咬著牙,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忽然笑容一綻。
沒想到泥巴會來這麽多,這麽難對付……
……但自己還是把它們都幹掉了!
安幸在心裏使勁誇了自己幾句,然後忍著傷口的疼,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彎腰去撿黑水化盡後留下的時間結晶。
雖然現在很想找地方坐下,給傷口上塗點止疼的藥,再好好放鬆一下快要脫力的身體和差點崩斷神經,但安幸還是強撐著沒有休息。
這是自己第一次獨自打出來的結晶,當然不能放它們化在光流裏,一顆也不能。
安幸忍不住又揚起嘴角。
裂隙前段的泥巴不會一次來這麽多,也不會這麽強。連這裏的泥巴自己都能打贏,如果隻是在裂隙前段賺賺生活費,肯定不會有什麽問題。
自己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留在暗街11號,隔三差五地出出活兒。如果今後有誰願意和自己搭檔,也許也可以試著去漩渦打逆流結晶。
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和以前也不會有太多不一樣。
安幸一邊想著,一邊撿著結晶,小心地放進皮袋子裏。差不多撿完了,安幸直起身,呼了口氣,正要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不經意間卻看到光流裏站著一個人影。
安幸一下子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說起來,他自從下裂隙以來,就沒有在裂隙中見過除了林司良以外的其他人。
而且光流裏的那個人……
他好像就是林司良。
安幸愣愣看著那人向自己走近,同樣帶著一臉的懵然,遲疑著叫了自己一聲:
“安幸……?”
確實是林司良沒錯了。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安幸才開口問了一句。
“你……怎麽回來了?”
怎麽回來了……?
林司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回來了。
他被吸入扭轉點的時候隻覺得頭暈目眩,緊接著就失去了意識。
而再一睜眼……就回到了這裏,這個貌似是自己一開始鑽進漩渦的地方。
……也是自己把安幸留下的地方。
“……你怎麽還沒回去?你這是……”
林司良稍稍回過神,上下看了看安幸,頓時又是一驚。衣衫淩亂,一身血汙,袖子破破爛爛,破口處洇著鮮紅的血跡,一邊褲腿也已經被腐蝕掉了一半,**著血淋淋的傷。
盡管看起來還沒嚴重到不能說話行走,可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你這是遇到泥巴了?”
滿眼的血色讓林司良的心猛地抽緊,他急忙上前,緊張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倒是沒再看到什麽危險。
“……泥巴都讓你打掉了?”林司良問。
“嗯!”
安幸臉上粘著血跡淌著汗,但卻笑得明燦燦的,舉起手裏的皮袋子,對林司良晃了晃。
“你看,我自己打的結晶!厲不厲害?”
林司良掃了一眼袋子,揪得生疼的心不知怎麽就生出一股無名火,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不是說了讓你趕緊回去的嗎?你知不知道這裏的泥巴有多危險,這麽胡來,真出事了怎麽辦!”
安幸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他頓了一秒,慢慢放下手裏的袋子,又重新抬了抬嘴角。
“我就是……想試試自己一個人行不行……”安幸解釋道。
“有這麽拿命試的嗎?而且我怎麽可能讓你自己……”
脫口而出的話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林司良心裏一顫,突然就懂了安幸的想法。
……自己到底,還是沒能瞞過他。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明白的。
怪不得,臨走的時候他沒有對自己說明天見、回頭見,也沒有說再見。
他說的是他們平時不太會說的,拜拜。
拜拜……
是那個見字……說不出口了麽。
那一點無名火瞬間便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鑽心的疼。林司良喉結滾了滾,又低頭看看安幸的傷。
“走,我們回去。”
林司良說著,便從腰上扯下計時門想要打開。突然,一個嚴重的問題猛然擊中了他的神經。
他的倒計時……早就歸零了。
事實上,他在這裏的時間,已經長到足以讓他吃掉上百包營養劑了。
“安幸!你的倒計時還在嗎?”
林司良連忙問安幸。安幸一愣,也從腰間取下計時門,看了一眼,又遞給林司良。
“在……還有六十多個小時。”
林司良呆住,又低頭看自己的計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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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確實……在裂隙裏經曆了這麽長時間。
但安幸並沒有。
不過眼前的安幸傷成這個樣子,相比之下其他事情都不算緊要。林司良沒作猶豫,接過安幸的計時門忽地打開,護著安幸一起鑽進了大水珠中。
***
上一次被這荒野的夜風灌上一鼻子的沙塵味,仿佛已經是前一世的事了。林司良找到機車,按下開關,又打開大燈,回頭見安幸仍在後麵一瘸一拐地慢慢挪。
林司良抿抿嘴唇,又走回安幸身邊,也沒說什麽,一俯身,將他直接打橫抱了起來。
“哎!”
安幸嚇了一跳,連忙抓住林司良的衣服。
“那個……沒事的,我能走。”
林司良依舊不說話,小心地將安幸抱上機車,然後跨上前座,將安幸的手拉在自己腰上讓他抱好,然後嗡地一聲,飛馳了出去。
***
暗街11號裏,大家和平時一樣喝酒玩鬧著,夏七仍是拉著黑石幫他打牌,源哥也仍在吧台後,陪著小圖玩調酒。
砰!
紅皮大門毫無預兆地被撞開,隻見林司良抱著一身是血的安幸徑直闖了進來。
“安幸!司良!怎麽回事!”
夏七驚呼著,趕忙跑上前來,其他人也都紛紛停下手上的玩樂,有的關切詢問,有的趕緊騰開通路,打開後門,好讓他們快點去後麵處理傷口。
“沒事,沒事。”
安幸被林司良抱著,前後回應著大家的關心。
“看著流血挺多,其實不怎麽嚴重,大家別擔心,我到後邊上點藥就行了。”
“我來幫你上藥。”
夏七一臉擔憂,跟在林司良和安幸後麵就要一起去,卻見安幸伸出手對他擺了擺。
“沒事不用,你們接著玩吧,我真沒什麽大事,路其實也能走的……你們繼續啊,我一會兒就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