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良抱安幸去的,就是夏七曾經帶安幸去上藥的小房間。
進了房間,林司良把安幸放在椅子上,然後翻翻找找,從抽屜找到了那瓶很有效的傷藥,又拿了紗布膠布放在安幸旁邊的桌子上。
安幸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看著林司良一言不發地搬凳子過來坐下,小心將他的傷腿搬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然後剪掉染血的褲腿,將傷口完全暴露了出來。
這麽看著……這傷還真是有點嚇人。
安幸抿緊嘴唇,隻見林司良用紗布蘸著清水,一點點將傷口邊的血汙擦淨,隨後又用小棒挑出傷藥,輕輕抹在清潔過的傷口上。
“嘶……”安幸忍不住出了點聲。
“疼了?”林司良停下手,抬起頭。
安幸習慣性地要回答沒事不疼,可話到嘴邊,不知怎麽,就調了個頭,轉了個彎。
“嗯,疼。”安幸說。
“那……我手輕一點。”林司良答了一句,又低下頭,一下一下,仔細地給安幸上藥。
不想麻煩夏七,所以沒要夏七來照顧自己,可林司良一直給自己忙活,自己卻一句客氣的話都沒說。
就連他把自己碰疼了,都說得半點不委婉。
大概……心裏還是委屈吧。
如果他就那麽不回來了,影子都看不見了,那這委屈還能在心底下埋得瓷瓷實實。
可現在他回來了,抱自己上車,給自己上藥,手勁很輕很輕,說話很溫柔很溫柔……
那些好不容易埋好的委屈,就又都不聽話地破土而出了。
“你的事,辦完了?”
安幸看著林司良半低的側臉,直接問道。
林司良手上微微一頓。
“嗯……嗯。”
他含混地應了一聲。
“那你……還走嗎?”安幸又問。
“……我不知道。”林司良說。
他確實不知道這問題應該怎麽回答。各種情況都是突如其來,他隻能先處理安幸的傷,這件緊急,而且不用多想、必須要做的事情。
安幸點點頭,也沒有再多問。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林司良將安幸的小腿包紮好,又將安幸手臂上,後背上的幾處傷口一一清洗上藥,在他周身檢查了一下,確定傷處都處理完了,便將藥瓶收回了抽屜裏。
“要不要……在這裏休息一下?”林司良問。
“不用了,我去找夏七聊會兒天,省得他擔心。”
安幸說著,便要起身出門,林司良連忙過來要抱他,卻被安幸伸手攔住了。
“別抱了,被夏七他們笑話。”安幸說。
特別是以他們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關係,安幸更不想因為那點表麵的親密被人誤會什麽。
安幸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
還行,藥裏應該是有止疼的成分,傷口已經不是很疼了。
於是安幸便沒再看林司良,慢慢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卻聽林司良在身後叫了一聲:“安幸。”
“嗯?”安幸回過頭。
林司良嘴唇動了動,半天也沒說出什麽,就那麽欲言又止地看著安幸。
“怎麽?”
安幸又問了一句。林司良看著安幸的臉,半天,才終於開了口。
“那個……你臉上還有點血,我給你擦擦。”
說著,林司良四下看了看,又找了一塊紗布蘸濕,走到安幸麵前,認真地給安幸擦著下頜上的一塊髒汙。
安幸沒有躲,任他給自己擦著臉,目光靜靜地落在林司良臉上。
他看起來狀態也不怎麽好。眼神中透著明顯的疲憊,不過幾個小時沒見,卻不知怎麽,感覺他好像都瘦了不少。
很想問問他究竟是去做什麽了。
到底是不是……和他過去的向導有關。
……不過還是算了,問了也沒什麽意義。
而且自己……也並沒有管他的資格。
安幸眼神暗了暗,又將自己的念頭默默按了回去。
一點沒清理幹淨的血汙,林司良卻擦了好久,直到安幸忍不住問了句幹淨了沒有,他才回過神一樣,將紗布放了下來。
“幹淨了。”林司良說。
“嗯,那我去找夏七了。”
安幸對林司良笑了笑,轉身出了房門。
***
“萬幸了。”
吧台邊,源哥聽林司良大概講了一下經過,幽幽感歎道。
“如果不是安幸恰好沒走,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林司良點點頭,沉默地看著杯子裏的半杯殘酒。
他切切實實地在裂隙裏度過了一兩個月的時間,但和安幸再相遇時,安幸的倒計時卻隻走過了幾十個小時。
扭轉點確實讓他穿越了,隻不過他並沒有穿越去那個箱子所在的時空,隻是穿越回了一兩個月前,他剛剛離開不久的時候。
想來,也算是符合邏輯。箱子在箱子的時空循環,自己在自己的時空循環,本以為箱子消失的地方,就是聯結那個時空的大門,但事實上,那或許隻是扭轉每一個物體自身時空屬性的bu□□而已。
如果確實如自己所推測的這樣,那麽中央塔的報告對於回到過去而言基本上是毫無意義的——每個人都隻能穿越於自己所在的時空,從哪兒進入這個光流漩渦,最終還會回到哪兒去,根本不會和不屬於自己的時空產生任何交集。
而由於那些現實世界的漂浮物,滋生出的種種期待也徹底宣告落空——那些漂浮物再多,跟他們這些異想天開的幻想家們也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們回不到過去,他們的嚐試是注定失敗的。
因為他們遵循的這些推想,從根本上就是一個誤會。
林司良回想著自己在裂隙中的這一兩個月,琢磨得越清楚,心情就越消沉。
順利找到線索物,又順利找到消失點,本以為這是老天賜予他的運氣。
結果老天……不過是讓他早點死了這條心。
因著這一絲希望,才在沒有小西的世界裏熬了三年,到頭來卻發現這所謂的希望不過是個飄在眼前肥皂泡,伸手一抓,啪地就破了。
如果不是安幸,自己就隻能在時間裂隙裏心如死灰、又毫無意義地慢慢死去。
想想真夠蠢的。
林司良端起那半杯酒,一仰頭,一口灌了下去。
而自己為了做這件蠢事,還不惜讓安幸傷了心。
他不敢想象安幸明白自己要丟下他時是什麽心情,不敢回想安幸當時配合著他那些謊言的笑臉,不敢回想安幸的那句拜拜。
沒辦法麵對他,沒辦法麵對愚蠢的自己。
更沒辦法麵對三年的期冀,就這麽碎成了一地的殘片。
真不知道自己多活這三年幹什麽。
林司良抄起手邊的酒瓶,給自己倒滿一杯,一口喝光,緊接著又是一杯。
……還不如在三年前,就直接跳下去陪小西來得幹淨。
不想清醒,不想被迫直麵這些窒息又絕望的現實。
如果大腦能夠壞掉就好了,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記得,最好再也別清醒過來。
酒精就像救命的藥,林司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沒一會兒,一瓶烈酒就見了底。
源哥知道他心裏難受,一開始倒也是由著他喝,一瓶喝光了,他伸手再要,源哥也給。可即便是這樣,在他要把第四瓶酒灌進肚的時候,源哥也實在看不下去了。
“差不多了,別喝了,司良。”源哥手壓著他的杯口,勸他道。
林司良眼睛裏漲著血絲,抬起眼皮瞟了一眼源哥,一句話沒說,撐著桌子站起身,但腿卻不聽使喚地軟了一下,打了幾晃,好容易才站穩。
“哎,司良!你上哪兒去?”源哥連忙叫他。
“其他地方……也有酒。”
林司良含混不清地說,說完,便搖搖晃晃地向紅皮大門走。
“哎……”
源哥眉頭一皺,連忙從吧台後出來,一把攔住林司良。
“喝,啊,給你喝。”
源哥無奈地哄著他,拖著拽著又把他拉了回來,不讓這個喝得半暈的人自己瞎跑。
安幸就在不遠處和夏七聊天,感覺到吧台邊不尋常的動靜,一抬頭,正看見林司良亂七八糟地被源哥按在椅子上。
安幸有點意外,跟夏七說了聲,便過去了吧台邊。
“他怎麽了?喝醉了?”
安幸問源哥道。認識林司良快半年了,他還從沒見林司良醉過。
源哥點點頭,背過身,偷偷拿小半瓶烈酒兌滿了水,放在林司良手邊。
“喝完這瓶別要了,我要被你喝窮了。”源哥說道。
林司良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見酒來了,抓起酒瓶就往杯裏倒。
哪怕是小半瓶酒兌水,這麽喝下去也得出事。安幸有點擔心,和源哥兩人對視了一眼,想了想,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林司良的手臂。
“林司良。”安幸叫他。
林司良轉頭看了看他,眼神直愣愣的,也叫了他一句:“安幸。”
“嗯。”
安幸對他一笑。
“林司良,現在幾點了?”
“幾點了……現在幾點了……”
林司良的腦子早被酒精泡發了,哪兒還知道現在幾點。他嘴上胡亂念叨了半天,也沒念叨出個所以然。
“11點了。”源哥幫他看了看時間。
“……11點了。”林司良又乖乖轉頭告訴安幸。
“這麽晚了……”
安幸看著他迷蒙的醉眼,聲音柔柔的。
“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回家吧。”
“……我送你回家……對,我、我得送你回家。”
安幸的話還真管用,哪怕是醉了,林司良也沒忘了要送安幸這茬兒。他一推酒杯,晃悠悠站起身,一步一踉蹌地就要往外走。
“我、我送你回家……”林司良紅著眼,大著舌頭說道。
安幸連忙攙住林司良,源哥也趕上來和安幸一起扶著他。
“我送你們回去。”源哥說,“他家離這兒不遠,讓他回去好好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