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哥的機車很大,一輛車能容下四個人坐。源哥開著機車,拉著安幸和暈乎乎的林司良,拐過幾個街區,就到了林司良家所在的鏽水巷。
“我照顧他就行了,源哥回吧。”
林司良家門口,安幸把醉懵了的人架在肩膀上,對源哥說道。
“別,你自己還是傷員呢。”
源哥停好車,便要將林司良接過來。
“先把司良弄上樓,然後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沒事,一點皮外傷而已。”
安幸笑笑道。
“這人醉成這樣,得有人看著他,讓小圖一個人留在酒吧也不太好,你回吧,我管他就行了。”
源哥又堅持了幾句,最終還是點了頭,兩個人把林司良扶上樓,源哥指了一下林司良住的房間,就離開了。
樓道裏光線很暗,房門也鎖得很牢。安幸抓著林司良的手按開指紋鎖,連拖帶拽,好容易將他弄進屋裏,讓他躺在了**。剛準備給他蓋上點什麽,這人突然又詐屍一樣騰地站了起來,嚇得安幸一個激靈。
“……我送、送你回家……”
“到家了,你已經送我到家了,好好休息吧。”
安幸連忙扶著他安撫道。醉了的林司良腦子也是不轉,安幸瞎哄他,他也就這麽信了,又乖乖躺回了**,閉著眼一聲不響,好像眨眼間就睡著了。
這人醉了,倒是還不鬧。
安幸輕呼了口氣,扯過一點被子給他蓋上。
藥勁好像有點過去了,各處傷口開始隱隱作痛,特別是小腿那裏。安幸坐在床邊,稍稍放鬆了一下腿腳,又環視著林司良的家。
林司良沒帶他回過家,他自然也是第一次見到林司良的住所。
和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林司良混在裂隙很多年,應該是賺了很多錢了,不過住處卻又舊又簡陋,房間也很小,除了這個放著床的空間,就隻剩下衛生間了。
床是一張雙人床,對麵有一套舊桌椅,桌椅旁邊是一個帶著點鏽跡的鐵皮櫃子,窗邊還有一張搭著毯子的躺椅,幾個簡單的家具就基本把這裏占滿了。窗戶倒是挺大的,能看到窗外遠處有一個大計時牌。
也沒比自己住的出租屋好多少。安幸在心裏評價著,又看了看**的林司良。
好像睡得挺熟的。
如果……他就這麽睡著了,不需要自己再照顧,那自己似乎也不好就這麽留在人家家裏了。
要不然就回吧。趁現在走,應該還有車能回去六分巷。
安幸猶豫了一會兒,剛要站起身,卻聽到林司良又有了點動靜。
這個人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眉頭皺著,一隻手在空中晃了幾下,晃著晃著就捂到了臉上。捂了一會兒,另一隻手又在**胡亂地摸,不知道在摸什麽。
“想要什麽?”安幸問道。
林司良不回答,摸床的手倒是停下了動作。
……看來還是沒睡熟。
安幸看了一眼窗外的時間。
要不算了,就留下吧。
安幸想。
萬一他一會兒醒了頭疼,或是要吐呢。
而且時候也不早了,自己的腿也是有點疼。
讓自己借宿一晚,他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應該不會吧。
安幸想好,便起身來到桌邊,打算給自己倒點水解解渴,順便也給林司良倒一些備上。
桌子有點零亂,兩個果醬瓶子胡亂放著,都是開了封的半瓶,一個多點,一個少點。桌角處擺著一個長條小盒,裏麵有幾個淡綠色的小糖塊。一旁的椅子背上隨意搭著一條圍巾,黃色的,顏色挺鮮亮,和林司良平常的黑白灰風格差別挺大。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圍巾,也沒見他戴過。
安幸嘴角翹了翹,挪開擋在前麵的果醬瓶子,去拿後邊的杯子。
杯子正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條紋玻璃杯,整齊地扣在一個小方托盤上。安幸一手一個把杯子拿起來,檢查了一下,倒是幹淨,便轉身走去衛生間準備接水。
可剛一邁進衛生間,安幸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
兩個漱口杯緊緊挨著,安靜地擺在水槽上方。兩個漱口杯裏各自插著一把牙刷,頭挨著頭,就像一對耳鬢廝磨的情人。
這是……
安幸怔怔的,又往旁邊看去。
毛巾杆上掛著兩條毛巾,一條藍色,一條灰色,藍色那條倒還算新,灰色那條卻已經舊得沒了形,脫了線,顯然已經用了很久了。衛生間裏麵晾著衣服,有幾件安幸見林司良穿過。
有的沒有。
安幸突然間明白了什麽,看看那成雙成對的漱口杯和毛巾,又低頭看向自己手裏一模一樣的兩個玻璃杯,手指一下子僵硬得像是浸了冰水。他急忙轉身走出衛生間,把杯子扣回小方盤裏,把果醬瓶小心移回原來的位置,又趕緊收回手,後退了幾步,手足無措地站在房間中央。
說起來,現在還沒到要圍這種厚圍巾的季節。
安幸目光投向椅背上那抹鮮亮的黃色。
那條圍巾……應該也不是林司良的。
……那是屬於這裏的另外一個主人的。
這間房子,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安幸這樣想著,便轉身走向大門口想要離開,可剛走幾步,卻又聽林司良在**嗯嗯啊啊地吭哧著,不知道是怎麽了。
安幸遲疑了一下,還是回去了床邊。隻見林司良眼睛閉著,一隻手仍是在**使勁地摸,摸了半天,才從枕頭下麵摸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灰藍色的T恤,上麵有圖案,好像是個機器人。
林司良摸到T恤,終於安靜了下來。他翻過身,慢慢蜷起身體,將臉一點點地埋進了T恤裏。
“林司良,你哪裏不舒服?是頭難受嗎?”安幸湊近了點問他。
但林司良卻一直沒有回答,直到安幸以為他又睡著了的時候,忽然一聲低低的抽噎,從T恤裏傳了出來。
安幸一愣,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但抽噎聲一聲接一聲,越來越清晰,**的人縮緊了身體,連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不可能是聽錯了。
林司良他……在哭。
這抽噎聲抽得安幸心裏生疼,他本能地想去安慰林司良,可剛坐在**,又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
安幸低頭看看這張老舊的雙人床,歎了口氣,將傷腿伸開了些,有點艱難地在床邊蹲了下來。
“林司良……”
安幸拉住林司良的手,輕輕叫他。
沒有人回應安幸,昏暗的房間中,隻有壓抑在衣料中的嗚咽,起起伏伏,連綿不斷。
“林司良……”
叫了兩聲,安幸就沉默了下來。本是想要安慰他,可待到要開口時,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林司良在裂隙裏到底經曆了什麽。但身處在這間房間中,也已經不必再知道什麽了。
——這裏的一事一物,每一方空氣,都足以讓安幸對林司良的眼淚感同身受。
原來他一直都守著過去,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安幸望著蜷縮成一團的林司良,默默想道。
哪怕時間早已流逝了,哪怕身邊也有了自己了,都沒有離開過。
身體被時間催著推著向前走著,隻有心還留在過去離不開,那該是怎樣一種撕扯的疼。
而語言這麽蒼白,自己又何德何能,能夠三言兩語就為他止了這疼痛。
安幸慢慢伏在床邊,不再說什麽,隻是握著林司良的手沒有放開。
從沒有見他醉過,也從沒有見他痛苦過。
一直裝著若無其事,也是挺累的吧。
今晚……就讓他好好哭一哭吧。
***
不知什麽時候,意識從一團混沌中終於蘇醒了幾分。林司良睜開點眼睛,視野中仍是一片昏暗,辨不清是早上還是晚上。頭疼得像要裂開,大腦好似裹著一層泥漿,意識怎麽也無法清明起來。
林司良撐著床想要起身,卻毫無防備地按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他倒抽一口氣,將手猛地收回來,隻見床邊有一個黑影子動了動,也好像被驚醒了一樣直起身子。
林司良懵懵地看過去,那黑影也頂著一張睡懵了的臉,直直看著他。
“……安幸?”
林司良看了幾秒,終於遲鈍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麽……在這兒?”
“我……”
安幸似乎也在回想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想了幾秒,昨晚的事才漸漸浮出腦海。
“昨晚你……”
“……出去!”
可還沒等安幸說什麽,林司良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安幸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林司良。麵前的人眼中漲著血絲,表情是從沒見過的冰冷,甚至比昨晚那個喝醉的林司良還要陌生。
“我、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我是看你昨天喝醉了……”
安幸急忙解釋道,但林司良看起來卻並不想聽。
“你出去……快出去!”林司良口中重複著,聲音竟然開始有些發顫。
安幸隻得站起身來,可剛一起身,又猛地被一陣刺痛襲向雙腿。蜷在地上一夜的腿早就已經麻了,混著藥勁過後傷口的疼,讓安幸一時間差點沒能站穩。
“你快走。”
就在安幸緩著腿麻的空當,林司良又壓著聲音說了一句。安幸垂下眼皮,沒有再辯解什麽,忍著腿麻和傷口痛,徑直向門口走去。
還是不該留下的。
安幸咬著牙想。
如果自己昨晚走了,就不必經曆這樣的難堪了。
房間很小,要不了幾秒鍾就可以走出門去。可光線太暗,兩條腿又不太聽使喚,安幸好容易走到門前,右腳卻又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安幸連忙扶牆穩住自己,低頭一看,絆了腳的原是一個鞋架。
鞋架上放著幾雙外穿鞋,還有樣式相似,但一大一小兩雙拖鞋。上方牆壁上貼著一張紙,好像貼了很久了,邊邊角角的地方已經有點破了。
不換拖鞋的人是大傻子!
紙上寫著。
……那字跡,並不是林司良的。
安幸默默看著自己沒換拖鞋的腳,閉了閉眼,開門走了出去。
是啊……沒錯。
自己就是個傻子。
-----
作者有話要說:
虐到這裏就完了!不虐了!要慢慢開始甜了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