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曾經有那麽一瞬間,安幸是確實不想再來暗街11號了。

不想麵對林司良,也不想麵對和林司良這段尷尬的關係。

沒意思,也沒希望。

好累啊……不如索性全扔了算了。

……但是還是別了。

離開暗街11號,就等於沒了生計來源。重新再去尋找別的幫會棲身,又不知道會棲到一個什麽樣的環境裏。

畢竟西區的幫會,基本都不會是什麽文明和諧的伊甸園。

不想麵對林司良,就要麵對多半是烏七八糟的前途未卜。何況暗街11號還有夏七高爾,還有這些朋友,為了這點事就離開,不值得。

不就是把尷尬一遮,強行假裝沒事麽。

這事自己能幹。

安幸杵著球杆,輕輕呼了口氣。

是誰說的來著,人生的選項從來都不是選擇哪個更好,而是選擇哪個差得還算可以接受。

痛痛快快沒一點不開心的生活,就別瞎奢望了。

“哎!哎哎!你看怎麽樣!”

一個金屬球在台麵上緩緩滾動著,終於咣當一聲,掉進了球洞中。高爾一揚球杆,又開始得瑟起來。

“你就說我這杆怎麽樣!別看我這手是假手,照樣指哪打哪,輕鬆取勝!”

安幸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不行啊,我這水平還是缺練,來,再來一局。”

“換我玩會兒。”

高爾剛擺上架勢,忽然後背被人拍了一下。

是林司良。

“幹嘛?”高爾立刻拒絕,“你個哨兵,我們不跟你玩。”

“我不用異能還不行麽……”

“你跟我換吧,我打不過他。”

林司良話音沒落,話茬就被安幸接了過去。安幸也不等林司良說什麽,把球杆塞進他手裏,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林司良想叫住安幸,可張了張嘴,卻又沒能叫出口。高爾看看安幸離去的背影,又看看欲言又止的林司良,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但一時半會兒,卻又弄不清自己感覺到的究竟是什麽。

“那個……我不跟你玩啊。”

高爾試探著說了一句。

“你想玩,找黑石去。”

“嗯。”

林司良似乎也不在意他說什麽,把手裏的球杆又塞給了高爾。

“你自己玩吧。”

說完他呆站了片刻,又朝安幸的方向走去。

***

安幸自然是想躲著點林司良的。盡管他已經決定了讓所有事都翻篇,以後和林司良該怎麽相處還怎麽相處,但那不代表在事情還沒過去多久的今天,他就能完美實現自己的這個構想。

要沒心沒肺到那種程度,還是挺有難度的。

離開桌球台,安幸在酒吧裏逛了一圈,又湊到夏七的牌局邊。正好有人不玩了,安幸便接替了那人的位置打上了牌。

林司良怕煩著安幸,沒馬上過去湊熱鬧,隻是坐在一邊卡座上遠遠地看。坐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便又起身,走去了安幸坐的沙發後麵。

“打這張好。”

看了一會兒,林司良指指安幸手裏的一張牌說道。安幸回頭對他笑笑,把他指的那張牌打了出去。打過一輪,林司良又給安幸指了張牌,安幸又聽話地打了。林司良就這麽給安幸指了三五次,結果一局結束……安幸輸了。

“畫烏龜畫烏龜!安幸快把臉伸過來!”

夏七舉著筆躍躍欲試,安幸笑著站起身,把沙發後的林司良給推了過來。

“都是這個人給我瞎指揮,要畫畫他。”

而後又轉向林司良說道。

“我玩累了,你替我打吧,不能再輸了啊。”

說完,便將林司良留在牌桌,自己離開了。

***

累是真的累了,主要是心累。

安幸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斜枕著手臂,半垂著眼皮,手指慢慢撥弄著啤酒杯上的花紋。

林司良這麽前後跟著,大概是想跟自己道歉的。

但以自己現在的心境,是真的不想聽他道歉。

好容易將那些灰色的情緒塞進心底貼好了封條,實在不想因為幾句沒有意義的道歉,不得不再把封條揭開,去麵對那些難過。

希望他別再跟自己提起,最好是睡一覺就全忘了,讓這事能自自然然,消消停停地翻過篇去。

安幸沉默地趴在吧台上,什麽也不想再想,就這麽讓大腦放著空。不過還沒放空多久,枕在頭下麵的手臂忽然被人碰了碰。

安幸抬起頭,隻見麵前是一張清秀的小臉,兩隻茶色的眼瞳清亮亮的,直直地盯著他。

“怎麽了,小圖?”

安幸問道。

今天源哥一下午都沒在,隻有小圖一個人守在吧台後麵。小圖一般都是自己玩自己的,看電視,或者玩調酒,如果沒人叫他,他也基本不會主動去找誰。

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例外。

“有什麽事麽?”

安幸聲音放得很柔和。對待孩子一樣的小圖,大家的態度一向都很溫柔。

小圖不說話,隻是將一杯飲料推到安幸麵前。杯子裏的飲料上層透明,下層淡綠,細小的氣泡點點上升著,正是安幸之前喝過的薄荷蘇打。

安幸看到這杯薄荷蘇打,不禁一愣。

“這是……你給我做的?”

小圖點了點頭。

“你還記得我喜歡喝這個?”

安幸有點驚訝。小圖總是對周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沒想到他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小圖又點了點頭,把杯子往安幸麵前推了推。

難道小圖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特意調飲料來安慰自己的……?

安幸心裏不由得升起一陣暖意,臉上的笑容也舒展了幾分。他對小圖說了謝謝,拿起杯子裏的吸管攪了兩下,然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沒半點防備,濃烈的薄荷味和酒精味混著蘇打氣泡一下子直竄上頭,激得安幸差點沒把這一口直接噴出來。

這裏麵是放了多少料……安幸繃住嘴唇,努力將這一口紮嘴的**咽下喉嚨,回過神來,發現小圖正期待地看著他,好像在問安幸好喝嗎。

安幸連忙緩了緩勁兒,忍著口腔裏的刺激感,對小圖展起了一個微笑。

“好喝,小圖調得真棒。”

小圖不笑,但眼中明顯透出了一點開心。他又推了推杯子,看起來是讓安幸快喝的意思。安幸握著杯子,又對小圖笑笑,竟然就真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將這杯重口味的薄荷蘇打喝下了肚。

這世上的事,難過總是比開心多。好容易收到的甜,要好好地珍惜才是。

安幸喝光杯中的最後一口,笑容裏終於淺淺漾起了一絲甜意。

***

安幸不玩了,林司良的心思自然也就不在牌局上了。心不在焉地打了幾把,林司良便把位置讓給了別人,自己隨便找了個卡座坐了下來。

他沒再去找安幸,盡管安幸就在吧台邊一個人坐著。

安幸已經躲他兩回了,明顯就是不願意跟他多說什麽的樣子,再緊著往人家身邊湊,就有點不識趣了。

“跟安幸鬧別扭了?”

過了一會兒,夏七也離開了牌局,拿了兩杯酒,坐到林司良旁邊。

“嗯……哎。”

林司良接過夏七遞來的酒,喝了一口,仰在沙發背上歎了口氣。

“是我對不住他。想找他道歉,一直也沒機會。”

夏七看著有點低落的林司良,看了一會兒,悠悠說道。

“之前你在裂隙的事,我聽源哥說了。”

林司良身子一僵,半天,才又開了口。

“嗯,做了件傻事。”林司良聲音沉沉的。

“你是指穿越失敗的事,還是丟下安幸的事?”夏七眼皮一撩,問得很直接。

“……”

林司良頓了頓。

“……都算吧。”

“那……如果有下一次機會,你還會去麽?”

“嗯……”

林司良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半天也沒有做出回答。

“或者我換一個問法。”

夏七垂眼看著酒杯,想想說道。

“如果有下一次的機會,你還會這麽拋下安幸麽?”

“……”

林司良喉結滾了滾,仍是答不出話來。

追尋小西是他活到現在的意義,他不可能就此放棄。

但想起安幸望向自己的眼神,想起安幸笑著說的那句拜拜,他也真的沒辦法放任自己再傷安幸一次。

回答不出,選擇不了。

怎麽選擇,心裏都會被挖空一塊,填補不上。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誰都沒有說話。許久,夏七忽然輕笑了一聲。

林司良有點詫異地看向夏七,隻見他柔柔笑著,捋了捋鬢邊的碎發。

“還好,你沒有答上來。”夏七說,“如果你毫不猶豫地答一句會,那安幸就太可憐了。”

林司良也笑了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哪有這麽絕情。”他低聲說道。

“哎……”

夏七輕輕歎了口氣。

“我明白,安幸再怎麽,也是取代不了小西的。不過你對安幸……也沒有那麽不在意吧?說扔就把人扔了,你就不怕他真的走了,消失了,找也找不著了麽?”

安幸消失……

林司良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蹭著杯沿。

如果是以前,林司良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從來都是安幸在主動靠近自己,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要一個新的向導,也沒有想要一個新的情人。

在安幸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麽自己需要的東西。

所以也就真的……沒想過要珍惜。

但這幾天安幸一直都沒有出現,這讓林司良不由得就多想了很多。

一旦想了,就有點怕。

沒見他的時間不長,這怕也隻有那麽一點,模模糊糊,並不強烈。

但他知道,自己內心裏確實是在怕的。

不管是因為累積太深的愧疚,還是因為還沒得到回應的道歉,又或是……因為別的什麽東西。

但他確實,不想再也見不到安幸。

“前幾天,你們去裂隙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條新聞。”

林司良正沉默著,忽然又聽夏七說起了閑話。他抬起頭,隻聽夏七接著說道。

“新聞說,中央塔氣象部新出了一個觀測報告,說今年相比去年,白天的時間每天平均又縮短了8分鍾,近一年的平均溫度,也降低了3.7度。”

林司良微微一愣,又默默點了點頭。

近幾年來,白天的時間每年都會縮短一點,說是新聞,其實也沒有什麽新奇了。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一副快崩了的爛樣子,從來都沒有變好的跡象,就算明天末日降臨,好像也不怎麽值得奇怪。

兩個人相視一笑,笑容中都有點無奈。

“所以活在如今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每一天都不能留遺憾啊。”笑過之後,夏七又幽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