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良的機車就停在易大夫的診所門口,林司良將頭盔遞給安幸,拍拍座位跨上去,嗡地一聲啟動了機車。

“你身上還有傷,能開車嗎?”

安幸猶猶豫豫地戴上頭盔,坐去了他後麵。

“沒事,也不疼。”

林司良說著,把風鏡在臉上扣好。

“扶穩了,走了啊。”

其實身上的傷還是有點疼的,剛過載了精神力的身體,也虛虛的沒什麽力氣。

不過現在這些並不重要。

“你就不怕他真的走了,消失了,找也找不著了麽?”

看見安幸的身體被幽靈吞去了一大半的時候,夏七的這個問題就卷在一團急火中,反複不停地燒灼著他的心。

你不怕麽?

你就不怕,再也見不到他麽?

在夏七剛問出這問題的當時,林司良覺得自己也是有點怕的。畢竟擁有的東西,無論是什麽,都不太想要失去。

不過那時他並沒有即將失去的實感,也想象不到如果沒有安幸,自己將會怎樣。

但現在他知道了,並且是相當深刻地體會到了。

就在麵對漸漸消失的安幸,幾乎束手無策的時候。

如果救不出他,自己也就不回去了。

在那一刻,腦中的這則念頭無比冷靜,無比清晰,又無比篤定。

回去幹什麽呢。

他沒有了,這個世界也就真沒什麽好活的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怎麽就變成這樣了,這些複雜的東西林司良不想去思考太多;他像不像小西,是不是小西,能不能代替小西,這些問題也都已經無關緊要。

他隻知道自己不能失去他。

不能失去,就必須要好好珍惜。

所以身上這點不適,沒什麽重要的。

重要的是自己想要珍惜的這個人,現在似乎急需來一點魔法。

自己得上。

“嗯?”

安幸坐在飛馳的機車後座,抹抹頭盔的鏡片,左右張望。

“林司良!我們這是去哪兒?!”

“城外!”林司良大聲答道。

“城外??”

安幸一臉驚詫。而話音未落,城門忽地一聲被他們落在了身後,周圍的景象一下子就變成了那片黑茫茫光禿禿的荒野。

“哎!”

安幸無奈地笑笑,把身子縮在林司良背後,躲著荒野上的風。

“你這人……怎麽這樣!”

“嗯?我哪樣?”林司良在風聲中問。

“拉著別人就跑,也不說去哪兒!”

上次也是這樣,沒頭沒腦地被他拉著轉了半個西區,才知道他是要幫自己解決天龍團的事。

“我要告你綁架!”

安幸貼在他後背上,兩隻手臂環著他,用力勒了一下他的腰。

“哎喲喲!疼!”

林司良笑著叫喚。

“那反正你也回不去了,就先讓我綁架會兒,行嗎?”

安幸也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他背後縮好。

“那行吧!”

***

“這是哪兒?”

開了半天,林司良才終於停下了車。安幸摘下頭盔向四周望去,隻見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和一路上那荒蕪空曠的荒原不太一樣。

哢噠。

一陣燈光亮起,是林司良打開了手電。借著手電燈光,安幸才發現漆黑中的那些東西原來是一些破舊的圍欄,不遠處還有幾間廢棄的房屋,感覺上曾經有人在這地方做過什麽事,但現在已經荒廢了。

“這裏是……?”安幸回頭問林司良。

“礦場。”林司良回答道。

“礦場……?”

安幸一頭霧水地看著林司良,反應了幾秒,突然就意識到了這個礦場到底是哪兒。

這個地方,他曾在林司良的記憶中……看到過。

“我小時候,在這個礦場做過兩年礦工。”

林司良扒開殘破的圍欄,帶著安幸走了進去。

“確切地說,是我和小西。”

安幸跟在林司良後麵,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那時候日子挺苦的,在這裏拚死拚活累上一天,也隻能賺夠兩個人的營養劑錢。後來我們想了個辦法,把礦偷帶出去,拿到中心城去賣,這樣能賺得稍微多一點。可還沒多賺多少,就被礦場管理員發現,連在這裏做工的機會也沒了。”

“而且不僅礦場來不了了,我還又跟人結了仇,被人打了個半死,扔在巷子裏,差點就沒命了。幸虧源哥救了我,不然我早就不知道轉世到哪兒去了。”

“哦,打我的那些人,就是天龍團的。那幫人從來就不幹什麽好事。”

林司良撿起地上一個斷了柄的礦鋤,看了兩眼,又扔回了地上,繼續向礦場深處走。安幸仍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偶爾應一聲,並沒有多搭腔。

“這裏。”

林司良走到一個小山包前,回頭對安幸說。

“以前我挖礦的時候,一般就在這裏的礦點。”

“你在我的記憶裏看到了嗎?”

安幸抬頭辨認了一下,看向林司良,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確實是看到過的。記憶中的人一鋤頭一鋤頭地挖著山壁上的礦土,抹抹汗 ,一回頭,就能看到坐在後麵鑿礦的小西,對自己甜甜地笑。

雖然看起來很苦很累,但卻特別溫馨。

“過去我父親也在是這裏做礦工的,後來意外去世了,聽他們說,他就被埋在那片北坡上。”

林司良又向遠處指了指。

“小西……就是我得知父親死訊的那天,從垃圾桶旁撿回家的孩子。”

“林司良。”

安幸從北坡上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林司良的臉,沒再繼續讓他說下去。

“你……為什麽對我說這些?”安幸問。

林司良回視著安幸,淡淡一笑,想了一下,開口語氣很平靜。

“我就是想跟你說……看到我記憶的事情,你不必抱歉。就算你沒有在我的記憶裏看到,你想知道的,想看到的,我也都不會瞞著你。”

“過去的事,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告訴你,隻是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說,說了,也怕你會不想聽。”

“現在……反正你也都看到了,再不跟你坦白坦白,就怕你心裏會介意,也怕你以為我很介意。”

“也……沒有。”安幸含糊答了一句,心裏鬆了鬆,回給他一個笑。

如果是之前,他的確是不想知道林司良和曾經的情人之間那些甜蜜與溫情。

知道這些,除了讓自己灰心失落,沒有別的意義。

但現在不想知道也已經知道了,不想難過,也已經難過了。而聽到林司良這樣坦然地對自己講述他們的過去,反倒是讓自己的失落減輕了不少。

好像看到他的從容,再想起這些事情,自己也就跟著他一起從容起來了。

真挺神奇的。

他就是這樣打算著,才把自己帶到這裏來的吧。

安幸向林司良走近了幾步,站定在他身邊,對他盈盈一笑。

“那個,那邊那個破房子。”

安幸也抬手一指。

“是不是你們賣礦石的地方?”

“對,這你也看到了?”林司良挑了挑眉。

“嗯。我看到你們在那邊偷礦石了。”安幸笑著說。

“看到了這麽多?”

林司良眉毛挑得更高了。

“那我小時候挨揍的事呢?洗澡呢?上廁所呢?”

安幸抿著點笑,頗有深意地看著林司良。

“洗澡,上廁所,還有你在廁所做的其他事……也不是沒有出現過。”

林司良眼一瞪,隨後倒抽一口氣,誇張地捂上眼睛。

“停停停,別說了……我在你這兒果然什麽秘密都沒了。”

“別的事我都不瞞你,這種事你就當沒看見,好不好?”

“好。”

林司良臉上掛不住的模樣有點可愛,安幸答應著,眼睛笑得彎彎的。

***

雖然那刺骨的寒風早就停了,但黑夜中的荒原還是冷得安幸直縮脖子。兩個人隨便轉悠了一會兒,林司良就帶著安幸回了中心城。

“想回家麽?”

林司良沒把車開得太快,就沿著街邊慢悠悠地溜著。

“不回家的話,你還能帶我上哪兒玩?”

安幸把下巴搭在林司良後背上,看他耳朵後麵的小頭發。

“你想上哪兒玩,就上哪兒玩。”林司良說。

“嗯……”

安幸想了想。

“哎,你們以前,是不是常去一個什麽夜市?”

“嗯,對。”

林司良點點頭。

“你想去?”

“嗯,行麽?”

“行是行,不過好多年了,夜市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你想去看看,我就帶你去。”

***

這夜市說是變樣了,其實很多攤主還是以前的攤主,隻不過有些換了新攤子,有些在旁邊租了小門臉,夜市的規模也比以前大了一些。

“去礦場做工那陣子,從礦場回來的篷車每天就停在黑鐵路口。從黑鐵路口往家走,就會經過這個夜市。”

兩個人走在夜市粉粉黃黃的燈光裏,林司良對安幸有一句沒一句地講著。

“那時候夜市沒這麽大,主要就賣點吃的喝的。不像現在,賣什麽都有。”

“哎,你看這個。”

安幸不知道發現了什麽,拉著林司良的袖子走到一個小攤前。

“這些是什麽?挺好玩的啊。”

林司良往小攤上看了看。小攤上擺著一些金屬做的小擺件,有的是搖來擺去的小球,有的是不停轉動的齒輪,還有看起來有點高科技的飛行器模型,一圈一圈地旋轉著,映著小攤上掛著的那些花裏胡哨的彩燈,看起來很是酷炫。

“喜歡就挑一個。”林司良說著,掏出煙盒,點起了一根。

安幸對林司良笑笑,在小攤上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買。

“算了吧,擺著看的,也沒什麽用。”

說完,安幸離開賣金屬擺件的小攤,繼續向前麵逛著。林司良一邊抽煙,一邊在他後麵跟著,走了幾步,目光一偏,腳步停在了一家賣衣物的攤位前。

“這個有用。”林司良說。

安幸回頭,見林司良指了指小攤上掛著的圍巾。那幾條圍巾看起來挺厚的,暖暖的、軟軟的樣子。

“喜歡什麽顏色?”林司良問。

小攤上的圍巾顏色不多,隻有藍色,咖色,還有黃色。

是那種挺鮮亮的黃色。

“嗯……藍色吧。”

安幸的目光在黃色圍巾上停了一瞬,笑了笑,回答道。

林司良點點頭,把煙叼在嘴裏,從小攤的架子上取下那條藍色的圍巾,圍在安幸脖子上係好。

“這樣暖和點。”

“嗯。”

安幸淺淺笑著,把下巴縮在圍巾裏,也不自己走在前麵了,就和林司良並著排,慢慢閑逛。

“哎。”

“嗯?”

“你們之前,是不是會吃一種烤肉串,看起來很香的樣子。”安幸問。

“嗯,那時候沒錢,吃上一串人造肉,就覺得是極品美味了。”林司良回答。

“現在還有賣那烤肉串的嗎?也讓我嚐嚐。”安幸饒有興趣地說。

“你也想吃?”

林司良看向安幸,有點猶豫。

“那烤肉串倒是還在,隻不過吃過真肉,就覺得那玩意兒沒什麽好吃的了。”

“沒事。”

安幸笑。

“我就是被你回憶裏的肉串饞著了,帶我去嚐嚐,幫我解解饞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