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冷風在無邊的黑暗中肆意呼嘯著,毫不在意蜷縮在幽深裂穀邊緣,那兩個渺小如微塵的人類。
刺骨的寒冷浸透了四肢百骸,安幸哆哆嗦嗦地給源哥發去了定位,然後敞開外套,抱起昏迷著林司良,將他的上半身裹在自己的衣服裏。
林司良的精神體好歹算是安撫下來了,在安幸退出林司良的意識時,那隻黑豹正伏在洞穴深處,安靜地休息。可在意識世界之外,林司良卻仍是雙眼緊閉,沒有半點要醒來的意思。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安幸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他隻能盡可能幫林司良保著暖,等著源哥來這裏救他們。
肆虐的狂風一浪猛過一浪,安幸縮緊身體,摟住林司良,用盡全部的意誌抵禦著寒風的侵襲。不知捱了多久,安幸忽然覺得胸口處有什麽動了一動。
他醒了!
安幸精神一提,急忙鬆開懷抱,低下頭連聲喚他。
“林司良……林司良!林司良你怎麽樣?你還認得我嗎?”
林司良睫毛顫了顫,也不知道是睜開眼了,還是沒有。隻見他嘴唇微微開合著,好像在說什麽。
安幸湊近去聽,在狂嘯的風聲中,隱約聽到林司良好像在念叨著“腿……你的腿……”。
“你是說我的腿?”安幸忙回答他,“我的腿還在,我很好,我沒事。”
聽見安幸的回答,林司良果然不再念了,隻是艱難地挪動著身體,好像是想貼安幸近一點。
“怎麽了?你是不是冷了?”
安幸猜林司良是想靠近自己取暖,索性便將外套脫下來,緊緊裹在了林司良身上。可待安幸把外套裹好,林司良卻又沒有了反應,眼睛靜靜閉著,嘴唇也不再開合,方才那點微弱的力氣也消失了,身體就這麽一分一分地,慢慢癱軟了下去。
“林司良……!林司良!!”
安幸急急叫著他的名字,但卻再也沒有得到回應。他隻得抱緊林司良的身體,一邊繼續喚著他,一邊焦急地望向中心城的方向。
“林司良!你別睡,你再堅持一下!源哥一會兒就來了!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
西區二十三號街區。
灰白的房間裏,儀器微弱的滴滴聲響得緩慢又平穩。林司良躺在半新不舊的病**,一動不動,睡得很安靜。
門外,源哥和大夫正在說話,聲音不大,但談話的內容,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進了病房裏。
“他身上那點傷沒什麽大不了的,主要問題是精神力受損。”
說話的應該是大夫,口氣很是不委婉。
“他現在這個向導不行啊,不是說給他處理了過嗎?就處理成這樣啊?”
“司良和這個向導……應該還沒有匹配過。”這是源哥的聲音。
“沒匹配?!那他幹嘛不匹配?沒匹配就敢過載精神力?這小子是不想要命了啊?而且都不匹配,他還留著這個向導幹嘛用?”
大夫責問了一大串,卻也不耐煩聽源哥解釋,一連串說完,就準備要結束對話。
“反正該做的治療我都給他做過了,他還昏迷那我也沒什麽辦法,能不能恢複,什麽時候恢複,就看他的命了。如果他醒不來,也別怪在我頭上。”
“不會,麻煩易大夫了。”
“病房費不打折啊。”易大夫又補充道。
“放心,錢不會少給。”源哥好脾氣地回。
易大夫的診所總算從那個危房地下室搬到了一個還湊合能看的小樓裏。病房沒那麽破了,費用也貴了,不過易大夫本人說起話來還是和以前沒什麽區別,十句裏有八句都不好聽。
這向導不行啊。
幹嘛不匹配?
不匹配,還留著這個向導幹嘛用?
安幸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林司良熟睡著的臉,默默地把門外易大夫的口無遮攔都聽進了耳中。
是啊,他還留著自己幹嘛。
沒有向導的那三年,他不是也過得挺好。
厚著臉皮賴在他身邊,結果還害得他為了自己,成了現在這樣。
安幸歎了口氣,慢慢垂下眼。
要不然就……算了吧。
還留著幹嘛呢。
他身邊,他心裏……
也並沒有自己的位置。
吱呀。
病房門被打開,是源哥進來了。
“怎麽樣?”源哥走到林司良病床前問。
“還那樣。”安幸回過神,回答源哥道。
“唔……”
源哥點點頭,又對安幸說。
“你也夠辛苦的,早點回去休息吧,我看著他。”
“沒事,我也不累。”
安幸連忙打起精神說道。
“源哥還得管大家的事,還是早點回酒吧吧,我也沒什麽事可做,我陪著他就行了。”
“嗯……”
源哥有點猶豫,又看了看安幸。安幸倒是沒有受傷,臉上似乎也確實沒有太多疲憊。
“那你要累,就去休息,司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別等他好了,再給你熬壞了。”
“嗯,沒關係。”安幸笑著說道,“我還是在這兒陪著,別讓他醒來的時候,身邊誰也不在。”
源哥沒再多說什麽,大概囑咐了幾句,就回酒吧去了。而源哥一離開,安幸臉上的笑也就漸漸淡了下來。
得留在這兒。他是因為自己才昏迷不醒,自己沒有理由不在這裏陪他。
不過留在這兒的理由,好像也就隻有這個了吧。
……事到如今,該看的,不該看的,總歸也都看到了。一直抱著的那點僥幸,差不多也該放下了。
一切都已經很明白了。
自己是永遠也不可能和那個人相比的。
那個在他的記憶深處,甜甜地叫著他司良哥哥的人。
安幸呼了口氣,隻覺得疲憊一陣一陣地湧上心頭。他挨著林司良床邊趴下,手指輕搓著那床單上的皺褶,考慮著自己如果跟他告辭,那該找點什麽借口,而告辭了之後,自己今後又該怎麽辦。
可能會有點不好辦。
不過不好辦,也就這麽辦吧。自己一個向導,如今又早沒有了鷹徽,反正應該是不會活不下去的……
……
……嗯?
安幸想了一會兒,忽然感覺自己頭頂上的頭發好像被什麽碰了碰。
安幸愣了一秒,猛地抬起頭,隻見**的林司良竟然睜開了眼睛,含著點笑,靜靜地看著他。
“林司良?!”安幸頓時又驚又喜,“你醒了?怎麽這麽快!”
“怎麽?還想讓我多暈會兒?”林司良挑挑眉,笑著說道。
“不是……”
安幸連忙解釋。
“就是易大夫說……說你醒不醒全看命,還說得挺嚴重的。”
“哪兒有那麽脆弱,暈一會兒就足夠了。”
林司良撐著床坐起身,把枕頭墊高了點靠著。
“你呢?你的腿沒事吧?”
“沒事。”
安幸把腿抬起來給他看了看。
“多虧你把我救出來了。謝謝你啊。”
“這道什麽謝,救你不是應該的麽。”林司良說道。
安幸回給他一個笑,可笑完之後,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林司良醒了,是該鬆一口氣的時候了。但以安幸現在的心境,無論是玩笑,還是閑聊,竟都有點說不出口。
本來想得好好的,等他醒了之後,就找個好借口離開,不再死皮賴臉地跟著他了。
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醒了,快到自己還沒把借口找好,還沒有做好準備,能夠幹脆利落地對他說離開,他就醒了。
時間還太短,決心下得還不夠堅定,看著他那熟悉的眉眼,忍不住……就又舍不得了。
林司良順嘴回了安幸那句道謝,心裏動了動,也後知後覺地感覺出了點什麽。
這個道謝的語氣……他們之間,早就不該這麽生疏了吧。
“怎麽了?”
林司良開口問道,打破了這略顯尷尬的沉默。安幸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半天都沒說話了。
“嗯?”
安幸眉目一展,又習慣性地在嘴角掛上了微笑。
“沒事,沒什麽,就是有點累了。”
林司良看著安幸的臉,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無奈地笑笑。
“你不說,那魔法從哪兒來呢。”
安幸聽了林司良的話,微微一怔,又慢慢睜大了眼睛。
魔法什麽的,是那天晚上自己喝多了,胡亂說的醉話。安幸自己都沒把自己的醉話當回事,林司良對這醉話的回應,他自然也就沒有當真。
可沒想到林司良……他竟然還記著。
他說,隻要自己想要,就一直都有。
他這話……原來是可以當真的嗎?
自己想要,就真的……可以有嗎?
安幸怔怔地看著林司良。林司良臉上的笑溫和又安寧,好像不用安幸問出口,就已經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心蠢蠢欲動著,一股莫名的衝動突然就破土而出,催促著他快把藏在心底的那些有的沒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都通通說給林司良聽。
可這真的可以嗎……
自己已經沒有信心,能夠笑著麵對他的拒絕了。
特別是今天,特別是現在。
安幸猶豫著,遲疑著,最終終於開了口,卻還是悄悄繞開了自己的真意。
“不好意思啊,林司良。”
安幸抱歉地說。
“我對你精神滲透的時候,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麽……?”
林司良一時沒反應過來。
“看到了……你的記憶裏麵,你和……小西。”安幸垂著眼,將一雙眼瞳隱在長長的睫毛後。
林司良臉色頓時一僵,半天,才漸漸緩下了神情。
雖然沒想到,但是其實……也不該想不到。
精神滲透,本來不就是這樣的一件事麽。
林司良輕輕呼了口氣,目光落在安幸藏起了眸光的眉眼間。
原來他看著這麽失落,是因為這個。
林司良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臂,對安幸招了下手。
“來,過來。”
“嗯?”
安幸不明所以,往前探了探身。
“離近點。”
林司良又招了下手。安幸隻得把椅子向前挪挪,挪去了他的床頭邊。而還沒坐穩,一隻手便暖烘烘地覆上了頭頂,在自己頭發上使勁揉了幾下。
“嗯??”
安幸下意識地捂上頭頂,呆呆地看向林司良。隻見他掀開被子下了床,伸起手臂,左右活動了一下身體。大概是扯到了傷處,他眉心抽了抽,但又很快舒展了開來。
“走吧。”林司良說。
“走?去哪兒?”安幸愣愣回答道。
“出院了,回家。”林司良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外套,往門外走去。
“回家??”
安幸趕忙快走幾步追上林司良。
“可你的身體……”
“一點小傷,沒事。”
林司良不在意地說道。
“不過……回家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林司良頓了頓,回過頭,對安幸微微一笑。
“要不要跟我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