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姐和攙新娘的兩位太太都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下新婚夫婦二人。
梁叛站在妝台旁,看著床邊新人,大紅喜服,流蘇蓋頭,雙手拈著一方手帕放在小腹之前,便這麽端端正正地坐著,好像對外麵的喧囂和鑼鼓充耳不聞。
梁叛有些口幹舌燥,心也砰砰直跳,緊張得不知該不該邁步向前,也不知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了。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求助似的低聲問:“婠婠,下一步該做啥了?”
蓋頭下麵忽然“噗嗤”一聲笑了,流蘇微微顫動,讓梁叛感到一陣目眩神迷。
不過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他的心裏畢竟安定了許多,別別扭扭地走到床邊,坐在冉清身側,輕輕握住了對方冰涼的雙手。
他這才發現,冉清的雙手攥得很緊,也在顫抖著,以至於那方手帕都被她攥得有些變形。
梁叛隻覺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兩人好似平生初見,洞房花燭之夜才是第一麵的相逢。
既覺新鮮,又感親近。
梁叛不知道為甚麽會有這種感覺,大概是從此互相身份不同,角色改變了罷。
他憋了半晌,才沒話找話地道:“你氣悶不氣悶?”
說著要去摘那蓋頭。
冉清卻按住了他的手,說道:“此情此景,豈可唐突,你便以此景為題,念一句詩罷。”
梁叛心想這難不倒我,這兩年著實看了些詩詞雜書。
他底氣頓生,轉眼瞧見桌上的一對紅燭,沒有細想,張口道:“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啊唷,錯錯錯,錯了。”
他詩沒念完,手背上已經被掐了一下。
隻好再搜腸刮肚,念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
“不好,太悲。”冉清搖頭,該頭上的流蘇也簌簌搖擺。
“那……蘭袂褪香,羅帳褰紅,繡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謝春融暖,偎人恁、嬌波頻溜……”
“不好,太浪。”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
冉清聽見這詩,不由得啐了一口,嗔道:“這是哪裏的詩,恁的惡俗!”
梁叛想了想道:“好像是《金瓶梅》……咳,我重來,重來一個。”
他說著很自然地摟過了冉清的肩膀,馨香入懷,兩人依偎著,漫漫談詩,悠悠說詞。
冉清一時說溫庭筠太豔,一時說蘇軾太真,一時又說辛棄疾太苦,一時哀歎王昌齡太無情。
最後梁叛肚裏那點貨色用盡了,忽的想起一首詩來,說道:“便借楊文貞公的詩罷——”
他一說冉清便點頭道:“這個最好。”
於是兩人一同念道:“天香浮玉露,金色豔高秋。誰似雙棲者,相依共白頭。”
這首詩季節並不應景,辭藻也不甚華美,格調與蘇詞、溫詞、王詩也都相去甚遠,可正是其中平淡樸素的意境,最是動人。
梁叛伸手將冉清扶得坐正了,深吸一口氣,緩緩向上掀起了蓋頭。
當蓋頭下露出紅唇瑤鼻之時,梁叛已覺呼吸緊迫,當他見到那雙明亮而柔情的眼睛,看到光潔的額頭,和已結成婦人發髻的青絲時,淚水卻不自覺地迷住了雙眼。
淚水讓他無法看清冉清此生第一次盛重的妝容,直到兩顆淚珠從眼眶中滑落下來,才發現冉清的臉上也已掛滿了淚痕。
梁叛胸中情意濃濃,幾乎難以自持。
他深情地凝望著對方清麗絕塵的容顏,情不自禁的道:“上天待我太厚,此生不知何以為報。”
冉清早已紅暈染頰,輕啟朱唇,柔聲道:“妾之心意與君同。”
兩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不禁緊緊擁在一處。
時間仿佛便在此刻靜止下來,一切的喧囂全都隨風飄散,世界隻剩下兩人,綿綿悱惻,不知所之,柔情百轉,不知所止。
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前院暴起一陣大笑,隱隱傳來,也不知鬧起了甚麽節目。兩人倏然驚醒,身子略略分開。
梁叛才想起拉著冉清的手,兩人走到紅燭前,伏身下拜。
起來後將桌上兩隻酒杯各自舉起,環臂交杯,一同飲了。
接著兩人便呆呆地站著,冉清杯酒入腹,燭光中容顏更增嬌豔。
梁叛喉嚨動了動,聲音有些幹澀地問:“接……接下來做甚麽……”
冉清羞得偏過臉去,說道:“我不曉得。”
梁叛道:“啊,媒婆不曾教給你?”
冉清故意道:“教了,我沒記住。”
梁叛撓撓頭,心道怪哉。
他想了想道:“那我出去瞧瞧客人。”
說著竟逃也似地跑了。
冉清看著他的背影,忍俊不禁,暗罵道:“呆子。”
梁叛懵懵懂懂,走到前院,正瞧見宴席當中不知何時放了一張空半桌,譚三郎**右肩,正在那裏同人扳手腕,眾人都看著歡呼喝彩。
此時在譚三郎對麵的是嶽難敵,不到幾個呼吸嶽家大郎便敗下陣來,兩人互相拱手謙讓,眾人又是一陣滿堂彩。
梁叛走到齊四邊上,說道:“譚三郎好力氣。”
齊四起先沒發覺是他,隨口接道:“是,已經第六個了。”
忽然間像是反應了過來,他猛的轉頭盯著梁叛,詫異地道:“老五!你怎麽出來了?”
左近幾人也都瞧見了他,嶽三跳打趣道:“咦,老五,你被新娘子踢出來了?”
眾人哈哈大笑,譚三郎也站在那裏嘿嘿直樂。
馮二見他一臉茫然的窘迫,好心提醒道:“老五,此時不該你出來,眾人也不要你招呼,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懂嗎?”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俞太太趕忙站起來拉著道:“快回屋去罷,明早五更起來拜堂,其餘不用你管。”
“欸,欸,欸。好。”梁叛一邊往回走一邊連聲答應,還不忘回頭向眾人拱手道:“各位吃好喝好……”
賓客們更加樂得歡快。
俞太太又好氣又好笑,隻一個勁地推他走。
梁叛懵懵懂懂地又回了屋裏,冉清顯然聽見了外麵的哄笑,知道五哥肯定出醜了,此時也坐在床邊掩口而笑。
梁叛此刻哪裏還不知道上了她的當,輕輕將門閂上,佯作惡狠狠的樣子道:“好啊,教相公出洋相是不是?看我怎麽懲罰你!”
說著便解開衣衫,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