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都禦史沒有被邀請前往郊外的城堡做客,梁叛也沒有和他拉交情的意思。
此後一連幾日,雙方都沒有再產生任何交集,隻等劉都禦史在滿剌加的公務結束,梁叛搭船回南京便是了。
不過滿剌加的事情很多,不光國家要重建,還有一些失地不曾收複。
戚將軍派左璨帶了一千人馬留在此地,幫助蘇丹守備本土,並訓練新軍。
滿剌加現在仍舊處在一窮二白的境地,雖然有著無比優越的地理位置,但想要恢複鼎盛,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也十分需要大明的幫助。
所以劉都禦史一直在滿剌加停留了一個月的時間。
梁叛有時站在城堡頂層的露台上,借助獅子山的地勢,俯瞰向一派蕭條的滿剌加城,卻仿佛看到了無限的希望。
……
九月,梁叛回了一趟家後,還沒來得及與兩個新生不到幾個月的孩子多溫存,便不得不前往京師。
一是謝恩,二是送回阿慶。
阿慶今年十歲,已經到了立位世子的年齡。
不但是世子,也是太子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因為端王已經在今年三月正式成為這個帝國的儲君。
梁叛的謝恩奏折遞了上去,卻沒有得到皇帝的接見。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再給人下跪。
九月中旬的時候,梁叛離開京師,阿慶一直將他送到十裏亭。
馬車駛出永定門後,便放慢了速度,阿慶靠在梁叛身上,已經睡著了。
出城之前,這孩子便哭了一場,哭累了才睡過去。
梁叛摸著他的腦袋,心中也有萬分的不舍。
阿慶睡著的時候,眼角還不時流出幾滴淚水,也不知在夢中又瞧見了甚麽傷心的事情。
馬車再慢,也總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梁叛到了長亭外,看了一眼睡熟的阿慶,猶豫了許久。
本想狠狠心悄悄離開的,可他剛剛起身,便被睡夢中的阿慶用力摟住了脖子。
不知怎麽的,梁叛的眼圈便紅了。
在這個交通不夠發達的年代,南北兩京之間遠隔千山萬水,對於普通人來說甚至就像是隔著一輩子那麽遠。
即便在這個社會中擁有著許多特權的梁叛和阿慶,他們要想離開自己所待的地方,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身份,是他們的門票和車票,讓他們可以出入很多地方,也能去往很遠的所在。
但身份也是他們的枷鎖,有時候他們的自由甚至遠不如一個四海漂泊的商人。
等到阿慶終於醒來的時候,這孩子仿佛已經接受了這場離別。
他像是一夢之中便成熟了起來,沒有再像個孩子一樣哭哭啼啼,而是站在馬車外,拉著梁叛的手,說道:“先生,我會記住你說的話。”
這是阿慶第一次正式地管梁叛叫先生。
梁叛道:“你以後會有很多新的先生,比如張太嶽,這些先生們的想法,或許同我還有冉先生都有不同。”
阿慶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微微蹙眉,問道:“那該怎麽辦?”
梁叛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思慮半晌,他隻好說:“要多想。”
阿慶歪著腦袋,有點不太懂。
梁叛隻好繼續解釋:“這個世界上已經出現了很多新的思潮。有些是可以互相解釋的,有些是相輔相成的,有些則是互相矛盾的。
“有很多的思想都可以借鑒,但也有很多思想就是狗屎,這需要你自己去判斷。至於如何判斷,隻有多想。”
梁叛拉著他,語重心長地道:“京師和南京不一樣,你的身份也不一樣,以後你會接觸到很多很多的人,他們大多數都是沒有思想的,隻有主義。
“主義可以有很多個,但是思想必須要統一。
“就像無數條船,他們的方向和航線可以各不相同,但目的地一定要一致。
“這些你或許一時很難理解,但是當你接觸到越來越多的人,聽到越來越多想法,遇到越來越多想要將你拉到他們同一‘主義’的家夥,你就會明白我的話了。
“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思想,是甚麽?”
阿慶明白,梁叛這裏所說的思想,當然是指治國思想,而不是甚麽哲學思想。
他站在那裏,看著轔轔遠去的馬車。
長亭之中沒有其他人,所有的護衛和侍從都遠遠地等在長亭外麵。
阿慶獨自一人坐了下來,沉默而孤獨地思考……
……
有時候梁叛會覺得很不忍心。
他每每想起從車中看到的阿慶的身影,便有一種將他接走的衝動。
那才是個十歲的孩子。
他最快樂的時光,或許便是在南京的這幾年。
梁叛總覺得是自己親手將這個孩子推上了那座孤獨的高台。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的。
這個問題,聰慧如冉清,也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或許隻能交給命運來解答。
十月的時候,棲霞山的楓葉紅了。
梁叛攜帶家眷前往棲霞山中小住賞楓。
本打算一家子住在棲霞寺中的,不過女眷太多,僧官瞧了便不敢讓他們住在寺內客室之中,另外在棲霞寺一側騰出一個別院來,歸他們一家獨住。
梁叛他們自帶了被褥,當天家中老媽子將客房之中被褥全換了。
借別院的廚房和棲霞寺的材料,自家做了一頓齋飯吃罷,梁叛便獨自一人信步在山道上遊覽。
夕陽夕照之下,山上的紅楓被餘暉映射得愈發通紅,好似整座山都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光暈。
家中幾個女人在屋裏閑坐帶娃,鬧鬧忽然將冉清扯到內室,一臉愁苦地道:“唉,月事又來了。”
冉清抱著女兒梁嘟嘟,也替她著急,但口中還是安慰道:“華大夫不是說沒問題嗎?也替你調理過啦,或許下次便有了……”
鬧鬧歎了一聲,噘著嘴道:“不是說屁股大好生養麽,哼,都是騙人的。”
冉清在她胸口掐了一把,嘿嘿笑道:“我把嘟嘟給你養好了,反正你這裏也大,你喂她。”
“呸!”鬧鬧紅著臉道:“大有甚麽用!你和蘇菲婭都不小,一個也沒有丫頭奶水多。”
冉清對此深以為然,點頭道:“這個倒是真的,丫頭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