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等人走到常府街,才看到四條巷的路口躺著兩個捕快,都是上元縣的。

那兩人咽喉已經被利刃割斷,血流了一地,方才梁叛和蕭武聞到的血腥味便是由此而來。

梁叛搖搖頭,歎道:“為虎作倀,反遭虎噬。”

不過這或許正是欒琦所樂見的,他抓捕不到丁少英,可以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無法替錦衣衛緹騎脫罪,反而白白得罪了丁吉原。

但是現在已經有捕快被殺,那便可以將這抗捕殺人之罪推到丁少英的頭上。

丁少英就不是簡簡單單“犯夜”的罪過了,丁吉原要替兒子洗脫抗捕殺人的麻煩,有的是力氣要花,一時半會兒哪裏還有餘力報複欒琦?

一行人匆匆離了常府街,一路向南而去。

將梁叛送出上元縣之後,蕭武便獨自返回,梁叛帶著四個白役徑直回六角井去了。

今日林氏醫館已搬完了,門上的牌匾和旗招盡都摘了去,不過這房子空了,還不能住人,總要置辦一些家具、器物和用品。

梁叛到了六角井,左肩傷勢已有複發之勢,將丁少英和那弓兵交給老八,他強忍著傷痛回到家中,收拾換藥不提。

二月二十七日,梁叛隻在避駕營的家中養傷,期間除了小六子清晨前來看一遍,便是丫頭來送一日三餐加換三遍藥。

二月二十八,梁叛左肩的傷勢好了些,傷口處隻有些隱隱的疼痛。

他便穿了公服早早出門,恰好在巷子中碰到小六子來應差。

“大哥,今天有公事嗎?”

小六子遠遠打招呼,笑嗬嗬地道。

梁叛道:“有。你到轎夫營看看有沒有現成的車馬,馬要好好挑,脾氣大年齒高的不要。車不必買新的,隻要結識好用就行。”

小六子眼前一亮,喜道:“家裏要添馬車?”

“嗯,不過你買了馬車,要先把丁少英給我送到縣衙來,盡快,我在縣衙等你。”

小六子道:“好嘞!包在我身上。”

梁叛點點頭道:“那個弓兵怎麽說?”

“老八查過了,那弓兵不在凶手的名單裏麵。而且他還另外告訴我們一個人,叫李歪子,是上元縣堂子街一帶的混混,那人說花姐的船就是他燒的……”

梁叛停下腳步,心中泛起一抹酸楚,他咬了咬牙,寒聲說道:“讓老狗和高腳七把這個李歪子給我弄過來!”

“是。”小六子答應一聲,便掉頭去辦事。

梁叛重重吐出一口氣,宣泄掉胸中的痛苦,重新抬腳向縣衙走去。

他人剛進縣衙,就察覺到一絲異樣,整個縣衙都籠罩著一股詭異的氛圍。

前堂裏空空****,一個差役也無,就連負責看管大門的門子老周都不在門房裏,而是鬼鬼祟祟站在二門外,舉著他的一片鏡向裏麵張望。

梁叛感到十足奇怪,二堂中有甚麽熱鬧好瞧嗎?

“老周!”他喊了一聲,邁步走到二門外,問道,“瞧啥呢?怎麽今日一個皂隸也不見,大家都出去辦差了?”

老周給他嚇了一哆嗦,轉頭埋怨道:“你還問,昨日蔣書辦和彭班頭一齊到老爺麵前告了你的狀,要讓你回家,結果老爺不準。今日蔣書辦請了都察院的人來,連老爺都一並告了!”

梁叛聽了這話,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這蔣書辦瘋了?

他問老周:“那眼下是個甚麽情況了?”

老周道:“都察院來了人,不知是個甚麽官,聽說同老爺品級相同,正坐在二堂裏聽老爺和蔣書辦對質。”

這還真正是件奇事!

梁叛又好笑又好奇,心想一輩子沒聽說過縣衙的書吏狀告縣官,今日卻教他趕上這件好事!

他連忙跨進二門,老周伸手拉他,嘴上道:“你且躲一躲罷,我們老爺身正不怕影子歪,都察院的老爺挑不出毛病,隻怕你一去先把你法辦了……”

“辦個毛,張知縣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就身不正影子也歪了?”梁叛笑道,“我去瞧瞧熱鬧再說。”

他哪裏肯聽老周的勸,難得張守拙吃癟,此等熱鬧不看豈非虧大了?

於是輕輕推開老周,邁步便往裏走,穿過屏門,便聽到堂上蔣書辦正在大聲陳述:“本縣捕班快手梁叛,多次無故缺卯,行事孟浪、目無法紀!學生是吏房書辦,按照朝廷法度將此人脫役革辦,又被我縣張大人包庇,致使前夜衙門捉拿黎縣尉案嫌犯丁少英時人手不足,讓那嫌犯逃脫……”

梁叛心想:果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進門就聽見本人的大名。

他走到二堂門外,卻見門口站著趙甲喜跟何得慶兩人,正緊著向自己使眼色,估計也是像老周一樣,勸他先避一避。

他躡手躡腳走到門外一側,躲在何得慶身邊,豎起耳朵傾聽。

隻聽裏麵張守拙道:“蔣書辦此言大謬,前夜我縣捕班連同白役一共出動六十九人,上元縣據我所知也有上百人之多,兩縣相加雖不足二百也差不遠矣。莫非獨缺一個梁叛?

“這麽多人做不成的事,卻怪在梁叛一人頭上,莫非我江寧、上元兩班快手全是擺設,抓賊非得梁叛出手不可?若是如此本縣更要留下此人,否則江寧縣哪裏還有太平可言?”

趙甲喜跟何得慶兩人都偷偷豎起大拇指,趙甲喜低聲道:“老爺說得好。”

梁叛也覺張守拙這番話頗有辯才。

隨即卻聽彭舅子道:“兩位老爺、蔣書辦,可否容小人說一句?”

這時隻聽一個聲音道:“你說。”

這聲音既不是蔣書辦也不是張守拙,應當就是那位都察院的老爺。

可梁叛聽這聲音有點耳熟,他將何得慶扒拉到一邊,從門邊深處腦袋向內看去,這一看不要緊,正巧和堂上坐著的一人四目相對。

兩人都是一愣,原來坐在堂上那位不是別人,正是南京都察院照磨,李裕。

真正是過河碰上擺渡的——巧了!

這他娘的……梁叛看著蔣書辦暗道,張守拙和李裕是穿一條褲子的,你們能告得倒他才奇怪了!

堂內其他人也紛紛將目光看過來,所有人都是一怔。

梁叛見既然見了光了,那還藏啥啊,幹脆就大搖大擺地進了門,向幾人拱拱手,又朝張守拙擠擠眼,站在了一邊。

李裕舉起袖子假裝咳嗽,其實是在忍著笑,忍了一會兒放下袖子道:“彭班頭請繼續說。”

彭舅子狠狠瞪了梁叛一眼,嘴角露出一絲譏諷而快意的笑容,走到當中向上麵哈了哈腰,拱手道:“稟老爺,昨夜小人抓捕嫌犯丁少英時,負責攻打後門,而且是先攻。

“本來大夥兒在出發前已布置好了,由梁叛帶一半人在外邊接應,倘若嫌犯突圍,便由他負責圍追堵截。可是昨夜此人老毛病又犯了,居然過時不到,嫌犯突圍之後無人追捕,這才漏網的。所以此時的的確確梁叛要付最大責任。”

這就純粹是瞎編。

梁叛險些給氣笑了,搖搖頭,鄙夷地看了彭舅子一眼。

不過彭舅子是捕班的班頭,具體怎麽安排自然是他說了算,梁叛現在即便矢口否認,也可以說是隱瞞狡辯。

李裕在堂上假裝指了指梁叛,問道:“這位是……”

彭舅子跳起來道:“大人,他就是罪人梁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