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心中一驚,難道張守拙沒能攔得住欒琦?

他被人圍在當中,包圍的圈子還在漸漸縮小。

此時他沒有雙尺在手,左臂又傷勢複發,根本擋不住錦衣衛緹騎的圍攻,果然在轉眼之間,上元縣知縣欒琦一身滿是褶皺和灰土的官袍,帶著二三十捕快狼狽不堪地趕了過來。

他見到這滿地的屍體和血跡,以及左近幾處火光衝天的宅院,心中已是涼了半截。

他手一指被人圍在中間的梁叛,喝道:“你這殺人越貨的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梁叛緩緩從身上掏出一張畫像和三張差票,舉起來給欒琦看看,冷然道:“欒知縣,在下是江寧縣捕班快手梁叛,奉命捉拿人犯袁朔望,有差票和海捕文書在此。”

他這幾張差票,全都是最近幾個案子開出來的,縣衙和府衙之中都有存檔有日期,絕對做不了假,這次全都被他帶在身上,至於海捕文書則是來之前臨時現畫現寫的,借了張守拙的大印。

不過這袁朔望的畫像他最早在王班頭被殺那天就畫過,用來敷衍找馬的李伉,後來在審結天平街裏長被自家廚子毒殺一案當中,他也畫過一張,雖然沒有正式張貼過海捕文書,但是那張畫像已經封存在了當日的卷宗裏,也是可以查驗的。

所以他手上的文書和差票好巧不巧,全都具有抓捕效力,這就意味著梁叛出現在此處,完全合理合法,這些錦衣衛緹騎因為涉嫌共犯,也有抓捕的正當性。

因此現在梁叛殺傷殺死錦衣衛緹騎全然是因為罪犯拒捕抗捕,按照律例可以當場格斃!

依然完全合理合法。

至於這些錦衣衛緹騎眼下殺死差官,已是罪無可恕……

欒琦臉色接連變化數次,咬牙道:“這袁朔望所犯何事?”

“第一,炮製‘黑貓精奪魂殺人’之語,妖言惑眾,江寧縣在案;第二,殺太平街更夫一名、鰥夫一名,買凶殺太平街裏長,江寧縣在案、應天府在案;第三,盜竊監生李伉之馬,江寧縣在案;第四,暗殺江寧縣原捕班班頭王某,江寧縣在案、應天府在案,有海捕文書封存在案;第五,於西城同升客棧縱火、圍攻殺害南京錦衣衛數人,及殺害南京錦衣衛數人未遂、殺害江寧縣捕班快手梁叛未遂,江寧縣在案、應天府在案;第六,拒捕抗捕;第七,打傷天界寺和尚一名。至於這些人,全是共犯,而且已有拘捕抗捕之實、殺害南京錦衣衛十餘人也已辯無可辯。”

梁叛將這幾條罪狀一一細數出來,最後問道:“欒知縣,請問這些罪狀夠不夠抓?”

欒琦盯著梁叛和他手上的畫像、差票,看到漸漸圍攏過來的南京錦衣衛、蕭武等人,忽然麵露凶光,喝道:“先殺了這個冒充捕快之人!”

此時兩方人數懸殊,梁叛等人已完全處於劣勢,欒琦一聲令下,他身後的二三十名捕快便遲疑著圍了上來,各舉鐵索、鐵網、撓鉤、弓箭等抓捕兵刃,與蕭武等人遙遙對峙。

梁叛冷冷地道:“欒琦,你要想好,走出這一步,可就沒法回頭了!”

欒琦一咬牙,輕輕揮了揮手,一眾捕快便緩緩合攏過去。

他好不容易帶著這些人從應天府役卒的圍堵中衝出來,已經早沒了官儀體統,隻要殺了這梁叛,便萬事無礙,如果真的臨陣退縮,以後便沒有好日子過了……

梁叛心往下沉,欒琦的家夥式兒帶得很齊整,這群捕快隻要有十七八個,帶著這些家夥抓人,便根本不用多麽高深的武功,三五個江洋大盜手到擒來。

就在這時,劉軍師橋的路盡頭忽然傳來一陣“嗒嗒嗒”的馬蹄聲,隻見一人一馬從黑暗之中走出來,接著無數的火把出現在那人身後,好似一條火蛇緩緩地從黑暗中遊出,向這一片人多的地方而來。

眾人漸漸看清那騎馬之人的相貌,梁叛並不認識,欒琦卻睜大眼睛。

那人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騎在馬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目光掃過蕭武等人,又掃過錦衣衛緹騎和梁叛,再掃過南京錦衣衛和三座、浮屠和尚,卻都沒有多作半點停留,最後落在了欒琦的身上。

那中年男人騎著馬越走越近,繞過蕭武和梁叛等人,仿佛這些人隻是一些釘在街上的木樁子,根本跟他毫無相幹。

他最終停在了欒琦身前,足足盯著欒琦看了半晌,最後緩緩說道:“欒知縣,你也是來撲火的嗎?”

“撲火?”欒琦身子開始微微打起篩來,他一時間竟沒明白撲火是甚麽意思。

那人皺起眉頭,很不滿地道:“你作為上元縣的知縣,在你的轄境附郭之內數處宅院走水,火光快照遍了整個南京城,未必你這父母官偏偏瞧不見?”

欒琦看了一眼街道兩側熊熊燃燒的宅院,這才明白過來,對啊,失火了,他是上元知縣,他該帶著火甲隊來撲火的……

他用力搖了搖頭,回過神來,對那人一拱手,指著人群當中的梁叛道:“範指揮,他便是縱火犯,本官正要捉拿此人。”

梁叛心中一驚,這個騎馬的胖子就是無膽三英傑之一的中兵馬司指揮範宰?

可是這範指揮連幾個鬼火少年都不敢管,一出事就帶著弓兵躲起來掏下水道,還要腆著臉跑到北城去幫人修路……怎麽今天偏偏來蹚這趟渾水?

眼前這趟渾水明顯比上一次的深得多,也渾得多……

誰知那範指揮搖搖頭:“本指揮同你說的是撲火,其他的事不必來煩本指揮!”

好罷,這位範大指揮果然不愧是無膽三英傑之一,輕輕一句話就從渾水邊繞過去了。

人家是來救火的,而且在他看來,欒琦現在該做的事,也隻有救火。

欒琦看看梁叛對麵的錦衣衛緹騎覃千戶,又看看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的範大成,在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欒父母,請你速速回去帶了火甲隊來——做你該做的事。我範某隻在乎南京內城和南京百姓的安危,其他的人事,不在我中兵馬司的管轄之責。”

欒琦神情複雜異常,他看了一眼身前嚴陣以待的中兵馬司弓兵們,終於擺擺手,帶著手下的捕快退後數步。

覃千戶見狀冷冷地道:“欒知縣,你真就這麽走了?”

欒琦看看他,又看了梁叛一眼,深吸一口氣,轉身便走。

上元縣的二三十個捕快也跟著離開,頃刻間走得幹幹淨淨。

範指揮見上元縣的捕快離開,便對手下弓兵下令:“封鎖此處,取水撲火!”

那些弓兵轟然應諾,全部四散開去,先將劉軍師橋這一片全然圍起來,然後分出一部分人上各家敲門取水,順便疏散人群。

範指揮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向梁叛這邊,直到此刻依然背對著他們,騎在馬上不停地指揮著弓兵們的行動。

梁叛卻在此時與不遠處的蕭武偷偷對了個眼色,突然合身向右側猛然一撞,出其不意地撞倒一人,手中鐵針卻悄悄向左激射而出。

蕭武也在此時從右邊提劍殺來,圍在圈外的錦衣衛緹騎立刻湧向梁叛的右側,想要隔在梁叛和蕭武中間。

誰知道梁叛猛然間又向左閃,背貼著剛才被他一針射中的緹騎,踅過身便衝進了剛剛外圍向右邊合攏所拉出來的缺口。

此時三座和尚、浮屠和尚也已打散幾個阻攔的緹騎,拍馬殺到,一左一右護著梁叛撤出包圍,反與蕭武等人將這些錦衣衛緹騎圍在了中間。

覃千戶眼見一時鬆懈便大勢已去,心中悔恨不已。

此時別無他法,隻得緩緩掏出自己的象牙腰牌,舉在手中,大聲道:“本官是錦衣衛南鎮撫司千戶,你們想要殺官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