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叛帶著冉清出了門,至於阿慶,冉清留了一些功課,把這小子關在家裏了。

畢竟這洪藍埠如今可不是甚麽太平境地。

兩人離開俞氏莊園,還能看到鬆樹林那裏,依舊在朝天冒著嫋嫋青煙。

大火幾乎燒了一夜。

梁叛看了一會兒,歎息道:“也不知是誰放的火,好好的一片林子便沒了。”

作為一個在溫室效應的威脅下生活過的人,梁叛對森林和植被有種天然的保護心態。

冉清道:“那樹林中應該是有甚麽見不得光的,否則何必阻止你去查看。”

梁叛點點頭:“屍體發現的地方,往往會留下一些線索,現在他們破壞了那片樹林,就更加欲蓋彌彰。就像二叔的頭頸一樣,又有一些線索被人提前掩蓋掉了。”

冉清道:“所以我們要趕在下一條線索被毀之前,找到它。”

梁叛笑了起來:“冉先生,我瞧你不如做個女捕快,也好過教那個小混蛋讀書。”

冉清搖搖頭,肅容道:“教導阿慶,或許會比偵破天下任何一個懸案來得重要。”

梁叛收了笑容,沉默不語。

冉清也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說道:“走罷。”

梁叛點點頭,兩人便並肩向著鎮子走去。

昨天俞東來曾經給梁叛找到一幅洪藍埠鎮上的地圖,幾乎所有的鋪麵都標注在了這張地圖之上。

梁叛沿著莊園外夯築的平坦大道,一邊查看地圖,一邊往集鎮方向走。

今天出來有兩件事要辦,第一便是找書、第二便是查訪“亭山大盜”。

這兩件事本來昨夜便已交代給俞東來去辦了,不過就像冉清所說,如今要趕在下一條線索被毀之前,盡快找到。

而眼下最直觀的線索,就在二叔那具無頭屍體上。

所以梁叛要盡快找到一本講法醫驗屍的《洗冤集錄》,現學現驗——他不知道二叔的那具屍體還能保存多久,或許今天晚上就會不翼而飛了?

誰也不知道!

梁叛在南京江寧和上元兩縣所熟悉的那套行事準則,在洪藍埠這裏似乎並不如何好用,這裏的相對封閉而且階級層次鮮明的小社會中,仿佛通行著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準則。

所以梁叛眼下一切以快為主,同時也要兼顧小心行事,就把阿慶給留在了俞東來的家中。

況且《洗冤集錄》這本書不太好找,一般的書肆當中並不常有這種雜書的。

找書這種事,自然要請冉清這位真正的先生幫忙了,梁叛才邀了她出來,陪著在洪藍埠上轉轉。

不過他們現在還不急著找書,梁叛要先逛個店鋪。

他按圖索驥,找到渡口邊的兩個門店,一間是布莊,一間是銀鋪,兩間門首相連、旗招齊飄。

那布莊門外掛著一條旗招上寫著:南京雲錦鬆江大布。

而銀鋪門外所掛的旗招上則寫:萬匯通商銀鋪。下麵還有四個小字:出入公平。

這兩個鋪子,都是二房的私產,按照俞東來的說法,便一直是由二娘在打理的。

他先進那售賣南京雲錦和鬆江大布的布莊,進去門臉還不算大,畢竟洪藍埠的地麵人口極其有限,太大的店鋪並不合用。

兩人隨意在貨櫃上掃了一眼,發現那所謂“南京雲錦”並不出現在貨櫃之上,更多的還是大布、中機、飛花、苧麻,好一些的有絲棉混織的“絲布”,顏色也偏淡雅,放在最裏麵的角落裏。

整個布莊之中隻有極少量的大紅布料,其餘一律是相當樸素的染色,其中又以白色和黑色居多。

見了兩人進來,一個五十來歲的掌櫃從櫃台後麵走出來,這人身穿黑布單袍,卷了個雪白的袖子出來,手腕上還掛了一卷皮尺,向兩人笑容可掬地拱拱手:“兩位貴客麵生,可是昨日來的?”

這一句問得就有點奇怪了,梁叛走向那堆著兩匹絲布的貨櫃,邊走邊似不經意地道:“何以見得是昨日?”

掌櫃笑道:“今日眼下還早得很,一向隻有趕早出去的船,沒有趕早到岸的。”

梁叛指了指其中一匹墨綠色的絲布,說道:“又何以見得我們是坐船來?”

掌櫃走進櫃中,墊著腳去托拿那匹絲布。

那匹絲布堆得有一人多高,又是整卷,相當沉重,掌櫃一邊吃著力小心翼翼地托舉下來,一邊從嗓子眼兒裏憋著氣說道:“莫非兩位是從陸路來,那倒新鮮。”

梁叛伸手幫他托了一把,說道:“我們從縣城來,打算搭船去蕪湖會親——你這裏有沒有手腳快的裁縫,我們要做兩套換洗的外衣帶走。”

那掌櫃道:“小店就有一位裁縫,手腳嘛,總還湊合。不過如果是兩件的話,須再請一位裁縫,兩人縫製,長袍最快,二位一人一套半天便收工了,直裰要到下午,直身更久一些。”

梁叛掏了一小錠銀子,丟在那卷布上,說道:“中午之前要,道袍兩件,要做得好,穿得出去。”

掌櫃的有些犯難,這是今日開門第一單買賣,決不能做黃了,但是就他自家店裏裁縫的手藝,既要快又要好,這是絕無把握的事情。

他思量著,要做這件事,洪藍埠倒是真有兩個裁縫做得,不過要到俞氏莊園裏去請了。

他下定決心,說道:“此事小店約莫也做得,不過需請東家出麵,請俞氏主家的兩位裁縫幫忙,兩位隻好在此稍等片刻,不時即有回音。”

梁叛點點頭表示可以。

那掌櫃便高聲從後麵喊了個少年人出來,那少年長相與這掌櫃有七分相似,約莫是他的兒子。

掌櫃便囑咐這少年幾句,讓他款待兩位客人,自己目光在梁叛和冉清身上一掃,推開布卷,裁了一丈三的布,便抱著匆匆往俞氏莊園去了。

那少年顯得呆頭呆腦,請梁叛兩人在店中椅子上坐下,拎了一隻熱騰騰的大水壺出來,洗了兩個茶盞,衝好兩杯茶放在桌上,隨後便站在那裏低著頭,不再動彈了。

梁叛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看似隨口問道:“小兄弟,你家怎麽稱呼?”

那少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立刻重新低下頭,低聲道:“姓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