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冷風格外淒惶,梁叛隱藏在建築的陰影之中,夜空中皎潔的月光和莊園內交織的燈火全都鞭長莫及。
他藏身在一座廢棄穀倉後麵,注視著前方一座大院的騷亂和衝突。
那座大院是三房的宅子,幾個家丁正堵在門後,和幾個捕快推搡喝罵。
幾十個莊園裏的下人圍在一處,遠遠看著此間的衝突,時不時有人互相詢問事情的原委經過。
可是現場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楚,仿佛一切都是在瞬間發生的一樣。
俞家的人並不怕捕快,更不怕姓俞的捕快。
這些捕快連同帶隊的班頭,都姓俞。
那胖胖的溧水縣捕班班頭俞東閶站在亂哄哄的大門之外,隻是雙手抱在胸口,完全像個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忽聽大院之中有人說道:“是誰在我家門口吵鬧?”
兩邊的衝突頓時停了下來,幾個捕快不約而同地互相約束著向後退了兩步。
圍在遠處觀看的仆役下人們開始嗡嗡嗡地交談起來,有許多人便低聲道:“三爺出來了。”
“瞧啊,是三爺。”
門內的家丁則左右分開,梁叛瞧見俞三叔披著一件月白色的寬大長衫,胸口半敞開著,從人群中緩緩走出來,雙眼冷冷地掃視過一群捕快,最後將目光落在俞班頭的身上。
“俞東閶,你還曉不曉得自己姓甚麽?曉不曉得這裏是甚麽地方?”
俞班頭皮笑肉不笑地道:“三爺,小侄還不敢忘了自己姓俞,這裏嘛,自然是你三爺的寶宅了。”
三叔嘴角微微**了一下,淡淡地道:“看來你沒瘋,帶這麽一群貨色在我門前嚷甚麽,是替官上辦公事,還是替哪個見不得光的爛貨作私情?”
俞東閶笑道:“三爺何必動怒,小侄不過是抓住一個亭山大盜,那賊人已經招認殺死俞二爺,還說是你老人家買的凶,這不,小侄來請你老人家走一趟,當麵和那小賊對峙,還三爺一個清白。”
三叔冷笑:“清白?你瞧三爺我用得著這兩個字?要抓人拿差票來,沒有差票滾遠些。”
俞東閶絲毫不以為意,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三爺果然豪傑,不過事關二爺的一條性命,三爺和二爺兄弟情深,也不想看到二爺死得不明不白罷?”
梁叛心中暗叫不好,這俞班頭看上去五大三粗,顯得一副沒腦子的樣子,可是這幾句話卻是暗藏玄機、大有文章的誘供之詞。
俞家人誰都知道三叔和二叔脾氣不對,關係一直很冷淡,現在在有人指認他買凶的情況下,隻要三叔順著俞班頭的話說一句“我和老二沒有感情”之類的話,不管日後會不會成為縣官堂審的考量,至少在周圍那群俞家下人的眼裏,三叔已經有了洗不清的嫌疑。
而且以三叔的脾氣,一定會被他話趕話掉進圈套裏。
梁叛連忙跨前一步,從陰影之中走出來,大聲道:“哎唷,這裏好熱鬧!俞班頭,這是幸會幸會啊!”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這邊,俞東閶的臉色陡然變了一變,卻不來跟他囉嗦,而是急忙逼著三叔道:“三爺,怎樣,瞧在二爺把你當親兄弟照管了二十年的份兒上,是好是歹紆尊降貴走一趟罷。”
這一句更加毒了,一指三叔不是親生,二用恩情道義將三叔逼到了牆角,現在不管三叔說甚麽也好,隻要拒絕走這一趟,那就坐實了忘恩負義、冷血無情的罵名。
梁叛見三叔隨時都要爆發的樣子,立刻說道:“三叔,長房那裏有事請你過去,這事關係整個俞氏主家的前程,你是家裏唯一一個長輩,請你速速趕去商量。亭山大盜的事,隻好請俞班頭先審一審那賊人,三叔一時之間一定走不開了。”
他這幾句話算是連消帶打,幫三叔脫了困。
俞三爺一點都不蠢,相反,他在兄弟三人之中其實是最聰明的一個,他一聽梁叛的話,便醒悟過來,快步上前道:“好,我先跟你去長房那裏瞧瞧。”
俞班頭盯著梁叛,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伸手攔住三叔,喝道:“三爺,還請以公事為重。”
三叔雙眉倒豎起來,反手給了俞東閶一個嘴巴,“啪”的一聲將這胖子抽得連連踉蹌。
梁叛在他身邊低聲道:“快走,這胖子是有備而來,謹防節外生枝。”
三叔點點頭,向門口幾個家丁說道:“來啊,把這些衝犯主家的狗東西打出去。”
那些家丁齊聲答應,衝出來朝那些捕快揮拳便打。
三叔隨即拉著梁叛便往俞東來的小院方向走去。
俞東閶見他兩人真個奔長房去了,攔也攔不及,隻能擠在人群中叫道:“不要走!俞教詮,你今日走了,可對得起已故的老爺和大爺?”
三叔腳步停了停,梁叛連忙勸道:“不要聽他的,快跟我走,俞東來真的出事了!”
三叔點點頭,兩人埋頭便走。
那俞東閶見兩人越走越遠,惱火地大吼一聲,一拳見麵前一個家丁打趴在地,衝出人群中便向三叔奔去。
梁叛見狀,對三叔道:“你先走。”轉身攔在路上。
那俞東閶已起了殺心,跑動之中擺了個架勢,舉起雙拳便向梁叛砸去!
梁叛輕輕巧巧地一側身,伸出腳尖在俞東閶腳下一勾,那大胖子便腳下一滑,整個人砰然一聲,重重地砸在地麵上。
三叔邊走邊回頭,見阿來這位朋友身手如此了得,心放下一半,撐著酸痛的右腿,咬牙向俞東來那裏趕去。
原本在三房大院四周圍觀的人們,也遠遠地跟著三叔的腳步往長房小院的方向移動。
可是就在三叔跑到莊園鄭重的穀場上時,忽然從二房所住的方向傳來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三叔瞪眼看著二房的方向,隻見一大群不知甚麽人蜂擁而來,無數燈光從人群中點亮起,朝著穀場一周傾瀉而下,轉眼便將這整個穀場圍在了當中。
那些人身穿著各色各樣的衣裳,有絲有綢,有布有麻,手中數不清的燈籠火把將穀場上照得如同一片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