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是俞十九,這人雖然在這幾人當中本錢最少,卻是最黑的一個。
這人本是個種地的,祖上也是個小地主,可財產禁不住敗,到了他這一代,已經不剩多少田畝了。
可營務家業就像賭博,輸了還想翻本,贏了想贏更多,這人也不知從哪裏聽說的這檔子事,將自己家裏僅剩的幾十畝水田抵了不說,還忽悠著親族一齊押了地產,騰出銀子來借給三叔。
這俞十九甚至連三叔在搞甚麽買賣也不曉得,隻聽說是個大交易。
之所以說他黑,是因為他要的利息最高,是一分八厘,因為他將田地押出去借的本錢上就有七厘的利息,這樣統算下來,他還能白賺一分一的利。
結果很不幸,他也被趕出俞氏祖籍了,連帶著自己家裏和親族押出去的田地也再贖不回來,即便後來拿著三叔的錢在手,可他一不會做生意,二買不著田地,隻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沒有可以持續的進項,一大家子人再多的錢也挨不住揮霍的。
這人本來就是個沒腦子的,出了這事以後自然是將三叔恨之入骨了。
至於那撐船的俞教古,卻不是三叔的合夥人。
但是這人和三叔也有牽連。
這俞教古從祖上就是跑船的,而且幾代人一直在胭脂河上跑,忙時接一點從漕幫手指縫裏漏出來的生意,不忙是便送貨送人,常常跑的便是石臼湖到南京城這一段水路。
俞教古眼下雖然撐一艘小船,以前開的可是運糧的大船。
但是上個月,俞教古家裏那艘幾十歲的老船,就因為替俞氏主家二房到外府拉了一批桑苗回來,就被人在胭脂河上鑿沉了……
就是三叔派人幹的好事。
三叔道:“這件事我俞某人做得確實不地道,不過他那船本來就老得快散架了,後來我要替他重新買一艘船,他也不肯,還讓我到縣衙去自首,該怎麽罰怎麽賠,聽縣老爺裁決。如果縣老爺說我俞某人一個字兒也不用賠,那麽他也認了。”
這當然是氣話,俞教古說到底就是要出這一口氣,他就賭三叔不敢到縣衙去自首。
也就是說,三月二十八從南京到洪藍埠來的這一船人,除了梁叛一行三個,其餘個個都跟三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就連最後巧合下上船的薑彬,也是三叔的人。
除了薑彬,那些人湊在一起當然不會是巧合,顯然是有人刻意安排了這一出戲。
從俞繼榮的說法中便可知道,是俞繼榮的債主也就是中先生陳綬發話,讓他散播三叔的壞話,再跟船跑一趟南京,配合著演一出戲碼。
如果沒有俞繼榮的說法,梁叛一定會認為是二房幹的,不光是他,所有人在不知道陳綬存在的情況下,都會認為是二房幹的。
而且動機很明確,就是要搞垮三叔泄憤,同時炮製出一個亭山大盜,來充當殺死二叔的凶手,解脫他們的嫌疑。
如果梁叛真的這麽想的話,那他到洪藍埠之後多次的判斷失誤,便又增加了一次。
既然事實不成立,假設的動機自然也不成立,那麽陳綬的動機又是甚麽呢?
梁叛搖搖頭,他不知道。
他想起一事,問道:“三叔,你讓薑彬到南京去做甚麽?”
其實他那天在樹林中聽到三叔和薑彬的對話,知道薑彬去南京向俞東來通知了二叔的死訊,然後還打聽到了關於自己的一些事情。
三叔道:“老二死後,我當時以為是自己殺的,最怕的就是阿來知道。但是二房那邊絲毫沒有向阿來報喪的打算,便覺得奇怪。那個姓徐的娘們也沒半點傷心,還帶著她那個寶貝兒子招搖過市,還回了一趟徐家。這麽一來,我反而便覺得,這人雖然是我失手害死的,但是這麽大的事,阿來還是知道的好,於是派薑彬走了一趟南京。”
梁叛奇怪地問俞太太:“二嫂,二叔過世這件事,除了薑彬就真沒別人通知你們嗎?”
俞太太臉色陰沉下來,搖頭道:“早幾年鎮上一有點風吹草動,洪藍埠立刻就有人巴巴地跑到南京告訴東來。哪家成親生娃,哪家小孩摔斷了腿,哪家新蓋了茅房都有人去說。不過這兩年洪藍埠已經快成二房的私產了,哪裏會有人給我們報信。”
三叔微有幾分不滿,忍不住批評起這位長房侄媳婦來:“你既然曉得,何不多勸勸阿來,他總聽你的話!”
俞太太也很不高興,拗著他說:“三爹倒錯怪我了,我對東來說得嘴皮子也快磨破了,他哪裏聽得進一個字。旁的事他都好依我,唯獨這件事,他說反正自己也沒有子嗣,教二房接了家業去也好,其實是在跟我賭氣。”
這句話旁人或許聽不懂,梁叛卻立刻明白了。
俞太太萬般都好,隻有在後宅上相當霸道,絕不給俞東來娶妾。
但是她自己並不能生養,導致俞東來始終無後,所以在這件事上,俞東來就要跟她賭氣,其實也是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態。
這一點所有人都想不通,一個如此通達、如此明白事理的俞太太,怎麽偏偏在這件事上,就如此的不肯變通嗯?
其實一房妾室對她來說,以她的手段,足以製服,以她的胸襟,也本該足以容忍,況又涉及到俞東來的傳代大事。
沒人能明白,她也從未解釋過。
這時忽聽冉清說道:“找到了!”
幾人轉頭看去,卻見冉清手指著黃冊上一個名字,說道:“我找到俞教古了。”
三叔一見是黃冊,便轉過臉去不再看。
梁叛和俞太太則不約而同地湊了上去,果然看到冉清的手指尖處,有“俞教古”三個字。
原來剛才在三人討論三叔的合夥人時,冉清便一直在黃冊上尋找,終於在剛才順利找到了。
俞教古家的代數相當多,粗一數已經有足足十六代人記錄在冊,俞教古是第十四代,他家最小的一個小孩,是俞教古的小孫子,廷字輩,是崇佑三十一年辛亥生,今年虛歲才三歲。
其餘幾人的住址都由三叔一一說了,他的記性極好,就連俞繼榮的老家住址他也知道,雖然一次也沒去過。
梁叛將這些住址全部抄下來,然後交給俞太太,說道:“二嫂,你有沒有辦法讓人去遊說這幾家人,讓他們去報官。”
“報官?報甚麽?報給溧水縣嗎?”
“報人口失蹤。但不是報給溧水縣,至於報給誰,到時候我會安排。隻要他們肯報就行了,不管是勸是嚇還是騙都行,但不能花錢買通,否則一旦被人翻出來,我們會更加被動。這件事很關鍵,一定要有人報官。”
俞太太想了想,咬牙道:“既然如此,不行也得行,等我爹回來,叫我爹去,他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