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梁叛和三叔走在莊園之中,以一種閑庭信步的姿態,“當眾”散步。

他們所當之“眾”,一是俞東來院裏的人,一是小院周圍的前來保護的俞太太娘家人,一是俞氏莊園裏所有的下人,再有就是那些虎視眈眈鬧事的人。

這是梁叛要求的,三叔照辦。

“飯後散步有助於消化”,這是梁叛的原話。

俞氏莊園大致可以分為六片區域,第一片是一進莊園大門的雜庫區,也是公共區域,農具、牲畜、大柴房還有一些空置的房屋,都在這一片。

二叔停屍的那間屋子也在這一處。

第二片是穀場,連著雜庫區,在莊園的中央,也是整個莊園最大的區域,仆從雜役、佃田莊戶都住在這一片,穀倉糧庫也在這裏。

穀場是個長而貫穿整個莊園的區域,它將就是長房族長所住的一片,和二房三房的居住區隔開,最後就是宗祠、家廟還有學塾所在的一整片“內部重地”。

梁叛和三叔先到雜庫區繞了一圈,再看看二叔的屍體,好在沒人動過,不過為了防止過度腐爛,已經讓人用草木灰脫水保存了。

但是一開門,仍然有一股濃重的腐臭味道,皮膚和肢體也開始變形腫脹。

梁叛苦笑道:“三叔,那幫人至少有一點說得沒錯,二叔頭七之前是該下葬了。”

三叔歎道:“我豈不知,實在無能為力。還有一天半的時間,恐怕我俞老三真要被人趕出這莊園了。”

他擔心的是一天半以後俞東來不能醒來,到時候族裏的事由二房和四爺爺把持,這幫人既然出了手,自然是有備而來,到時候自己恐怕難逃一劫。

“也不必糾結。”梁叛道,“至少你還有一天半的時間。三叔,你別忘了,現在你是俞氏主家擔事的人,他們讓你擔事,你就有權管事,那還跟他們客氣甚麽?”

三叔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頓時眼前一亮,嗬嗬笑了起來。

兩人一路穿過穀場,回了一趟三房的大院,三叔換了一身輕便衣服出來,沿路就抽了好幾個大嘴巴,一個是從穀場開始跟著他們的小捕快,一個是那天晚上參與鬧事的佃戶,還有幾個見了麵沒打招呼的下人。

三叔抽完別人嘴巴,揪住那個鬧事佃戶的耳朵,讓他一刻之內把那天晚上帶頭的三個老頭叫到停屍房裏去,叫不到就收回佃給他家的田地,把他們從莊園裏轟走。

那佃戶嚇得不輕,連忙捂著臉往二房所在的那一片奔去。

三個老頭來了兩個,一個是九叔,一個是那徐老頭。

那個兆字輩的四爺爺沒來。

梁叛就在停屍房裏見的這兩個老頭。

三叔則去處理那個“辦事不力”的佃戶——他到自己三房的大院中叫了十幾個下人,把那個佃戶家裏的所有東西全都丟到了莊園外麵,包括他家裏的六口人。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

他們不敢阻止,因為俞三爺說了:誰敢插嘴插手就跟這家一樣的下場。

他們也不敢提意見,因為俞三爺說得沒錯:一個佃戶,敢插手東家的家事,敢幫著外人趕走自己的東家,這種人隻是轟出去已算他菩薩心腸。

然後他將昨晚自己所記得的所有聚集在穀場上的佃戶、仆役全部發配到莊外去挖地——找老二的腦袋。

並且派了自家的家丁跟出去監工,他自己就在穀場佃戶、下人們所住的區域內等著,隻要他家丁回來報告有一個偷懶的,立刻放火燒掉這家人的房子。

準確地說,是俞家提供給這家人居住的房子。

你敢偷懶,我就燒我自家的房子!

那邊三叔忙得不亦樂乎,這邊梁叛搬了條凳子,就坐在停屍房的門口,呼吸著門外吹進來的新鮮空氣,以及門內飄散著的若有若無的屍臭。

而九叔和徐老頭則被勒令站在二叔的屍體旁邊,他們帶來的幾個隨從也跟著站在屋裏。

這些人無不捂著口鼻,緊緊皺著眉頭,等待著這位“特派調查員”發話。

這個名頭是梁叛自己封的,但是經過了俞氏主家三房俞教詮的授權。

現在屋裏的所有人,都是“被調查對象”。

這些人一進門,梁叛就坐在門口,給他們上了一堂“權利與義務”的政治課,明確指出三叔在承擔義務的同時,也享有對此案件的調查權。

而他們這些人在享受監督、壓迫甚至排擠三叔的權利時,則必須無條件地承擔被調查的義務。

這堂課足足上了半個小時,也就是一刻時辰,那九叔已經快暈過去了,但是徐老頭還很硬朗。

當然了,這些人是不可能乖乖待在這裏聽課的,但是在接受了兩個老頭向外闖的命令、並且忠實執行命令的四個隨從都被梁叛四個巴掌打翻在地以後,剩下的人就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呆在裏麵了。

梁叛見九叔的臉色發白,兩腿打顫,像是頂不住了。

他便指了指徐老頭身後一個還站著的隨從,說道:“你,去把那個四老頭找來,讓他替你家主子,甚麽時候找了來,甚麽時候讓你家主子出去透氣。”

那隨從一聽,撒丫子便奔了出去,也不知是急著救主人還是急著自己出去喘口氣,一溜煙便跑遠了。

梁叛手裏拿了根小木棍,敲了敲門,喝道:“打起精神來!現在了解了各自的權利和義務,我想你們應該懂得無條件配合調查了,徐再徐族長,你說,你能不能做到無條件配合調查?”

徐老頭臉色鐵青,重重地哼了一聲,偏過臉不肯答話。

他徐家在洪藍埠雖然跟俞氏比起來天差地遠,就算跟謝家想比也要遜色一些。

但是他好歹也是個堂堂族長,何曾受過這樣的鳥氣?

梁叛本來將這幾人拖在這裏,不過是方便參二爺和謝無名調查他們的底細罷了,他並沒有指望能在他們身上問出甚麽有價值的線索。

眼見徐老頭還挺硬氣,他便笑了笑,轉向已經在翻白眼的九叔,說道:“俞承舟俞九爺,不要裝了,請問你現在能不能做到無條件配合調查?”

俞承舟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捂著嘴巴不住地點頭。

“說話!”

“能……啊嘔……能能能!”

俞承舟扶在牆上幹嘔了幾聲,忙不迭地點頭。

“好,請問俞二爺被殺的那天晚上,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