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見兩人渾身都已濕透了,連忙把傘分給他們,三人看看外麵大雨一發不可收拾,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隻能打道回府再做商量。
至於屠三爺和丫頭的藥,三叔和老缺腿腳都不好,隻能是梁叛到鎮上跑一趟了。
三人先一道兒出了樹林,梁叛一路走一路還在想著那個消失的小孩,而且忽然就覺得這事兒很荒唐。
孩子不見了,如果沒有外人介入的話,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因為馬大夫已經對金絲赤練蛇的毒性有了很明確的判斷,這種毒能夠短時間內讓人失去意識,也就是昏迷。
這孩子光憑自己根本無法離開坡頂的那片區域。
當然了,梁叛還想到另一種可能:這小子身上還藏著解藥。
他反倒不願意相信這種可能性,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就真的被這孩子給結結實實地涮了一遍!
先告訴自己真解藥,然後在自己“威逼”之下“不得不”將白瓶的毒藥指認為解藥,等到自己帶著屠三爺和丫頭離開之後,他再偷偷拿出備用的解藥來解毒。
這樣一來駿哥兒不僅重新獲得了自由,還有可能讓梁叛親手害死自己的同伴。
梁叛覺得這小孩即便再妖孽,也不太可能有這樣縝密而狠毒的算計。
不過這孩子丟了也不打緊,他原本也沒打算傷害駿哥兒,之所以讓屠三爺去綁票,實際是想用這孩子跟二房換解藥——假設俞東來的毒是二房下的話。
現在鄒先生他們既然解了俞東來的毒,這孩子自然沒有強留的必要了。
就在他茫無頭緒的時候,卻聽三叔憂心忡忡地道:“這樣大的雨,洪藍埠桑苗新栽,恐怕熬不住!”
梁叛方才也想到這個問題,聽見這麽說便問:“三叔,你瞧今年有沒有大水?”
三叔道:“難說得緊,胭脂河淤積多年,說不準能承受多大的水量。我記得,洪藍埠境內最近一次疏通,還是二十二年前大哥在的時候,是同漕幫合夥兒辦的,二房管事以後便再沒做過這事。”
“漕幫這些年也沒清過河道嗎?”
“這你有所不知,要通一條河不是三幾十人便能做了,至少要幾百上千人,連挖帶挑也要十天半月。漕幫可以出船出錢,但是出不了這麽多人,所以我們俞家不幹,光憑漕幫也是有心無力。”
梁叛點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
“那二叔為啥不肯派人疏通河道?”
“早幾年老二身體還成,但那時河道清過沒幾年,通暢得很,等近些年淤積越發不像樣的時候,老二已經問不來事了,都是徐家娘們在管。其實我瞧老二那副樣子,是撐不了幾年的,說不定著個風寒便挨不過去了。殺他的人也不知怎麽想的,真有深仇大恨,又何必急在一時……”
梁叛隨口道:“既然明知二叔活不長還要急著動手,當然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
不過他話說完,好像無意中受到了自己的提醒,不禁思索起來,究竟有甚麽理由非得立刻殺死一個命不長久的人呢?
他問三叔:“今年對俞家有沒有甚麽特別的意義?比如說每隔多少年俞家要辦甚麽大事,恰好輪到今年這一類的。”
三叔扳著手指頭算了算:“癸醜、甲寅、乙卯、丙辰……近幾年都沒甚麽大事啊。前年倒是鄉裏大會祭拜了祖山,可這也是不相幹的。”
梁叛又問:“那月份上呢?”
三叔道:“三月也沒甚麽大事,左右不過是春種、‘改稻為桑’兩件,除了‘改稻為桑’是今年特例,春種是年年都有的。至於下個月嘛,是閏三月,二三十年才有一回,哪家也不會將慣例的大事放在這個月做。”
梁叛想想是這個道理,既然公事和家事上尋不出線索,那就有可能是私事。
想著這件事,三人已經走到了樹林邊緣,前麵便是俞氏莊園的大門了。
耳邊雨點啪啦啦砸在樹葉上的悶響,變成嘩嘩嘩密集的擊打聲,眼前的景象也再度被一片密不透風的雨簾遮擋起來。
梁叛同兩人告辭,獨自向鎮上走去。
他估猜著方向往前走了一段,手腕上感受著雨傘傘柄上傳來的震動和壓力,感受著外麵大雨的威勢,眼前除了自己腳下不足三尺遠的積著渾濁泥湯的路麵,便再瞧不見別樣的景致。
全身的感官仿佛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讓他對這個世界的感知範圍無限縮小,未知的領域則反過來驟然逼近。
一時間一種孤獨感和恐懼感籠罩全身,讓他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也不知是不是產生了錯覺,梁叛似乎隱約間聽到雨聲之中傳來一陣斷斷續續“劈啪劈啪”的踩水聲,他心中納悶:難道三叔和老缺又跟過來了?
可再一想又不對,那踩水聲雖然斷斷續續,卻是兩個正常人的腳步,絕不是三叔和老缺。
他心中一動,連忙收了在雨點下砰砰作響的雨傘,一側身悄然讓到路邊。
刹那間他的全身便被雨水打得完全濕透,但是那踩水聲愈來愈近,也漸漸從斷斷續續變成了一連串的聲響。
與此同時還有兩個人的說話傳來:
“昨晚……老頭子們……了,讓……禁足。……知道麽?”
“我……開玩笑的,……真禁足……”
“虧的隻是給我……要不然……”
“怕甚麽,老子不禁足,他們……把我怎樣?”
“……說這種廢話,眼下已經到了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哼。”
“不過,他真的空手抓住了鐵索?”
“是真的,不但抓住了鐵索,而且那一手拋索的功夫聽也不曾聽過!看來那個姓徐的小子說得不假,這次俞東來搬了個大救兵!”
“哦?莫非他真的是上旬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獨鬥錦衣衛的‘江寧神捕’?”
“十有八九。”
說話的聲音也像那腳步聲一樣,開始斷斷續續,最後清晰可辨。
兩人一邊不停說著話,一邊撐著傘從梁叛身前經過,最靠近的時候相距不足四尺,那兩人對梁叛卻是渾然不覺。
梁叛聽出那兩人的聲音,是縣衙的刑房書辦俞教仁和捕班班頭俞東閶。
聽剛才對話的意思,約莫是俞教仁在教訓俞東閶早上擅自出來抓捕自己,讓他不要多生事端。
梁叛將傘握在手中,輕輕地走上去,就在距離他們五六尺的背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這大雨原本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不便,可現在卻成了一個天賜的良機,不僅完美地掩藏住了他的身形,也蓋住了他走路的聲音,讓他能夠如此近距離地竊聽二俞的談話。
前麵兩人一邊走,一邊就在重複南京城裏關於“江寧神捕”的傳言,甚至還為了錦衣衛到底是八十人還是二百人爭論了兩句。
可是走了不多遠,那俞東閶忽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