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不敢再多耽擱,趕到五湖茶樓,找到錢申功,向他打聽溧水知縣幾時能到。

錢申功也不知道,前去請溧水知縣的趙甲喜還沒回來,梁叛猜測老趙應該是跟在溧水知縣身邊,一是敦促,二是監督,到時候一定跟著溧水縣的錄簿一起回來。

他又說了縣衙二俞的死訊,以及那弓手的藏身之處,並且告訴錢申功,他現在大概已經暴露了。

錢申功立刻讓何得慶叫了洪掌櫃上來,然後找個借口將老何支開,取出一封秘密文書,遞給洪掌櫃道:“洪掌櫃,這是我們南京都察院的文書,請你看一看。”

錢申功是巡察禦史,權限極大,這次的文書又格外紮實,洪掌櫃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錢某,南直隸巡察禦史申功,奉命之溧水縣公幹,凡縣內官民人等,不問籍色,悉聽調遣,違者按律論罪雲雲。

洪掌櫃吃了一驚,好像燙手似的,連忙將那文書放回到桌子上,朝著錢申功拜道:“請錢大人吩咐。”

錢申功擺出一副威儀來,沉聲道:“洪掌櫃,你漕幫替朝廷辦事,向來不辭勞苦,不失漕軍本色。今天官事上到了用人之際,本官要借你漕幫漕丁三十名,可有難處?”

洪掌櫃忙道:“聽憑差遣!”

梁叛在旁插嘴道:“就請那位裘幫長過來,臨時充任官差,坐鎮這裏隨時聽候錢大人的調遣好了。”

洪掌櫃道:“是。”

說完轉身便下樓去了。

錢申功見左右無人,便向梁叛拱拱手道:“梁總旗,現在既然形勢又有變化,你瞧我們後麵當緩當急?”

緩就是等溧水知縣到來,再步步為營,徐徐鋪開,一切讓溧水縣在前打頭,都察院和錦衣衛藏身於後,務求不出差錯。

急就是不必等待溧水縣,先行出擊,該查的先查該抓的先抓,等溧水縣一到便一總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時擊破。

梁叛道:“不能等了,眼下大雨,如果雨勢再有反複的話,溧水知縣今天都未必趕得到洪藍埠,避免夜長夢多,還是早早出手掌控住局麵為妙。你巡察禦史光明正大,也不必躲在後麵。”

錢申功想想不錯,點頭道:“好,準定漕丁一到,我便收屍抓人。”

“好。”

梁叛立刻返回莊園,臨走時從茶樓帶了兩個夥計,去給二俞收屍。

誰知他們到了地方,那兩具屍體已經完全不見了。

梁叛帶著兩個夥計順著原路往莊園找去,可是隻在路邊一堆草叢裏找到一個行李包裹。

他打開包裹看了看,除了些平常的衣物,以及四十多兩銀子以外,便沒剩下甚麽有價值的東西。

他讓兩個夥計將包裹帶回去,原封不動地交給錢申功,自己則回到了俞東來的小院之中。

進了院子,是阿慶給開的門,院中居然連一個大人也瞧不見。

梁叛四下看了看,問阿慶道:“他們人呢?”

阿慶道:“都在堂屋啊。”

“在堂屋做甚麽?”

“那位俞二爺醒了。”

梁叛又驚又喜,連忙將傘擱在地上,順著遊廊便衝進堂屋之中。

一進堂屋,便見裏麵黑壓壓全是人,除了圍在最當中的俞太太三叔他們,外麵都是些俞東來院裏的仆婦下人。

隻聽馬大夫在裏麵大聲道:“都出去都出去,不要擠在這裏。”

梁叛越過仆婦們的頭頂,果然看到桌上的俞東來半睜著眼睛,眼皮微微顫抖,嘴唇翕動,不知在說些甚麽。

俞二哥果然醒了!

他在驚喜之餘又生出幾分警惕,連忙擠進人群之中,拉住三叔,在他耳邊低聲道:“要守好大門,這些仆婦下人一個也不能放出去!”

三叔還在喜悅當中,聽了一陣警醒,點頭道:“好,這事交給我。”

說著便站起來趕人。

那些仆婦下人們都怕三爺,剛才被馬大夫吼了半天沒動彈的人們,見到三叔板起臉來,立刻一哄而散,紛紛朝門外走去。

轉眼間堂屋裏便空曠起來,三叔跟了出去,在院子裏大聲喝道:“都回到屋裏,誰也不準出來!”

緊接著外麵又響起一陣開門關門的響動。

梁叛將藥交給馬大夫,衣服遞給冉清,走到那桌子跟前,站在俞太太旁邊,看著神智還不太清楚的俞東來,低聲叫道:“俞二哥,你怎樣?”

俞東來嘴唇動了動,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梁叛。

梁叛連忙彎下腰去,將耳朵湊近了俞東來的嘴唇,隻聽俞東來用極其細弱的聲音道:“埠郎……埠郎……”

梁叛皺眉道:“埠郎還沒到,怎麽?”

俞東來微微搖頭:“埠郎,到……到不了……到不了了。”

梁叛一驚,俞二哥一直在昏迷當中,怎麽就知道埠郎到不了了?

對了,時間!

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俞埠郎是昨晚連夜回的南京,如果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話,到中午就該帶著鐵算盤返回洪藍埠了。

俞東來和他約定的時間也多半就是中午。

可是到現在埠郎還沒回來,大概是真的回不來了。

他隻好安慰道:“沒事,埠郎就算一時回不來,應該也出不了甚麽大事。”

俞東來又搖搖頭:“冊子……冊子……”

俞太太和他心靈相通,立刻明白他說的是家裏藏的那兩部黃冊和魚鱗冊,連忙接口道:“冊子都在。”

俞東來道:“收好……”

梁叛懂得他的意思了,這兩部冊子,就是整個洪藍埠俞氏的本賬,要查賬也是從這兩部本賬入手,以此為依據查點田畝變化。

那些人既然能夠阻止鐵算盤來到洪藍埠,自然也會打這兩部冊子的主意,俞東來是讓自己保護好它們。

梁叛心知俞東來所慮極是,難得他昏睡整天,還能想到這一層。

俞太太已經回到屋裏,將那兩部冊子用油布和床單層層包了捧來交給梁叛。

俞東來見到如此,這才放心,重新閉目休息。

梁叛卻是肩上陡然又加了一副重擔,招招手召集眾人走到一旁,說道:“縣衙的二俞剛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