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他還在附近的巷子裏發現那弓手監視五湖茶樓,並且跟俞教仁會了麵,說明對方已經知道五湖茶樓中有了變化。

那麽俞教仁和俞東閶的逃走,以及他們的死亡,難道都是因為有人知道了錢申功的存在?

是誰這麽神通廣大?

梁叛雖然還記得那個巷口和門號,

但他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掏出小本子來看了一眼。

他拿著藥便向那小巷走去。

洪藍埠的街巷和南京的有些不同,這裏的巷子大多都建得筆直,不像梁叛原來所住的避駕營,巷子彎彎曲曲,可兩邊建築物的牆麵明明都是直的。

所以他走在這些從巷口可以看到巷尾的小道中時,總覺得隨時會有個人出現在那幽深的巷尾。

然後就真的有個人出現了!

梁叛沒有看清那是怎樣的一個人,甚至連那人的身高衣著都沒瞧見,他隻看到一隻沾滿泥濘的粉底皂靴,從巷子的一側跨了出來。

他就像一條狸貓,貼著牆壁輕輕翻進了側邊的一道圍牆之中。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坐在自家屋簷下,**著半邊胸脯,正給一個懷抱娃娃喂奶的年輕婦人。

那婦人最多隻有十七八歲,顯然是初曆人事的光景,見到梁叛之後,那張還有些稚嫩的圓臉刷的一下便紅透了,原本輕輕拍打娃娃的手也停了下來。

梁叛連忙轉過腦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真正是常在江邊走,哪有不濕鞋!

他翻院子翻得多了,總算踩了一回“雷”。

好在那年輕婦人並沒有出聲叫喊,隻是匆忙掩起了自己的衣襟,雙眼既好奇又有些警惕地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梁叛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伸手到兜裏掏摸了半天,手指勾到一根細繩,心裏便定了些,勾著那繩子拎出來,是一串小錢,二十來個,都是新鑄的崇佑通寶。

他將那串錢輕輕一拋,準確地丟在娃娃的繈褓上,向那小婦人拱了拱手,抱歉地笑笑:“給娃見禮,恕罪恕罪。”

說著就要翻牆頭出去。

誰知卻被那小婦人叫住了。

“你是俠客嗎?”

小婦人眨著眼睛,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梁叛有些奇怪,笑著反問:“你怎麽這麽想?”

小婦人道:“我瞧你不像賊,這麽飛簷走壁的,除了賊,好像隻有大書先生說的俠客。”

梁叛見她臉上露出好奇的神態,簡直就是個充滿著浪漫幻想的少女。

可是這個少女,如今已經是個年輕的媽媽。

他想了想,決定保全這位年輕媽媽的少女心,點頭笑道:“就算是罷。”

說完向她揮揮手,輕輕搭著牆頭縱了出去。

就在他剛剛落到地麵的時候,就聽身後院中有個男子的聲音道:“剛才是誰在說話?”

那小婦人道:“沒有,我給二囡講個大俠的故事。”

那男子笑道:“二囡才兩個月,她倒聽得懂?你怎麽不給老大講?”

小婦人道:“我講了,你不知罷了。”

“哦?怎麽有串銅錢?”

“上回我爹來的,你倒忘了?”

“喔……沒在意。拿來,我去換條魚來給你催奶。”

“我奶水已多得脹疼了,隻恨二囡胃口小,哪裏用得著吃魚。”

那男子笑一笑:“好好,那你自己把錢收著罷。”

梁叛聽著也不禁自顧自微笑起來,原來那小婦人懷裏抱著的,已經是第二個孩子了……

巷子裏已經沒有人了。

梁叛盡量踩著沒有積水的地方,幾乎沒有發出多少聲音,就跑到了剛才那人出現的路口。

一轉臉,看到一個微微佝僂著背脊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褐色的大布衣裳,不急不慢地行走在與這條巷子交叉的小路上。

那人的衣裳好像大了些,掛在身上,顯得空****的,下擺隨著他走路的姿勢左右搖晃。

那人的腳步突然停下,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梁叛微微眯起眼,將剛買的藥塞到那包著冉清衣服的包裹裏,翻回來掛在胸前,輕輕轉動傘柄,邁步向那人走去。

一個穿著粉底皂靴的人,怎麽會同時穿一身不合身而且相當粗劣的平民衣裳?

而且這個人雖然走起路來仿佛還不太穩當,但是並沒有發出多少聲響,以至於梁叛剛才要看到他的一隻鞋才能察覺到此人的臨近。

那人微微弓著背,忽然半轉過身來,左眼的眼角看向梁叛,嘴角勾動了一下,沙啞著嗓音問道:“你是誰?”

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梁叛在腦中對他要說的話,猜想過了好多種可能性,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句。

他有些奇怪,雖然這人出現得太過突兀了些,但應當是衝著自己來的啊,怎麽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而且聽他的口音有些生硬,好像並不是中國人,但是此人相貌又跟中國人無異。

他下意識地左手中指在胯邊勾了勾,沒有勾到自己的刀鞘或者鐵尺。

“你不認識我?”

梁叛腳步不停,一邊以勻速向前邁進,一邊語氣平和地問。

那人皺眉道:“我為甚麽要認識你?”

梁叛停下腳步,看來這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那麽應該就不是自己的敵人。

他並不打算挑起沒有意義的爭端,何況眼前這個人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家夥,在沒有趁手兵器的情況下對付這個完全陌生的對手,梁叛沒有很大的把握。

他笑了笑,往後退了一步,擺手道:“不好意思,是我認錯了。請便。”

那人猶豫片刻,最終哼了一聲,轉身繼續向前走。

但是就在他轉過身的一刹那,梁叛從他左臂和胸口之間的縫隙裏,看到此人的右手虎口張開,正單掌立在胸前。

這不是準備出掌的姿勢,預備出掌的話應該是手臂貼著肋側,手掌平端在胸前,他這種姿勢,其實是背後拔刀的準備勢!

這種姿勢手腕和手掌都不用任何動作,隻要抬起手肘,手掌就可以翻過肩膀,握住背後的刀柄或者劍柄。

原來這人的背後隆起並非因為駝背,而是被刀柄頂起衣服所致。

這人穿一身過於寬大的衣服,也正是為了遮住他的背後刀。

梁叛不由得大為皺眉,俞家和二叔的案子還沒了結,洪藍埠又出現了這樣一個神秘人,隻希望他不要出來攪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