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東來整個人已經懵了,腦袋嗡嗡作響,哪裏起得出名字?
梁叛和冉清相視而笑,都覺這事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已成了相當可樂的一件趣事。
至於族長不族長的,在梁叛看來沒甚麽懸念,因為俞東來再差再不上心,也隻有他來做。
因為他根本沒有競爭對手。
三叔在旁邊輕輕推了謝老爺子一下,眼裏笑著,拿嘴角向那孩子歪了歪,意思是問:“這娃娃咋回事?”
謝老爺子咧開嘴得意地一笑,卻不多作解釋。
俞太太見俞東來在那裏發愣,便在他肩膀打了一下,催促道:“喂,大名三個字,老祖宗都替你備好了兩個,一個俞一個廷,你也是讀過書的,還剩一個倒想不出嗎?”
俞東來指著阿虎,瞪著眼結結巴巴地道:“這……阿虎,真是我的兒子?”
俞太太氣不打一處來:“你眼又不瞎,這小混蛋眼口鼻舌那樣不像你?我瞧三爹和五弟早已看出來了,是不是?”
最後三個字是衝著三叔和梁叛說的,兩人嘿嘿一笑,自然默認了。
這時忽聽一人大聲道:“慢來慢來!”
眾人本已被這變故驚得呆了,都沒來得及質詢,此時循聲望去,卻見俞承舟叉著腰走到跟前,將那阿虎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又瞅瞅俞東來的臉,皺眉道:“像倒是像……”
話沒說完三叔便糾正道:“甚麽叫像,明明是一式一樣!”
俞承舟倒也實在,點頭道:“是一式一樣,不過他孫媳婦,你橫不能隨便拉個長得像的野種來,指著就說是俞東來的種。你說你家生了兒子我們不必知道,可連俞東來自己也不曉得,總不像話了罷?”
徐再抱著手臂,站在女兒旁邊大聲道:“俞老九說得在理!哪有老子不認識兒子的道理?”
四周眾人也都覺得不可思議,在那裏亂哄哄地議論,其中十個倒有八個說是假的。
俞太太卻是看著俞承舟冷笑。
俞老九給她瞧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問:“他孫媳婦,你這樣瞧我做甚麽?”
“他九爺爺,哦不對……”俞太太目光中泛起一抹狡黠的光芒,“我該隨東來叫你一聲丈人公才是,你怎麽好說自己的外孫是野種?”
俞承舟給她說得張口結舌,愣在那裏半晌,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怎麽是我的外孫?”
他忽然眼睛睜得老大,重重一拍大腿,驚叫道:“哦喲我的媽!這娃娃該不是我家三蘭蘭的兒子?”
俞太太冷笑道:“猜著了!”
“這個畜生!”俞承舟氣急敗壞,跌足罵道,“這他娘的……不是亂了輩分了嘛!”
其實俞太太一說阿虎是他的兒子,俞東來便猜到了,這孩子的媽媽一定是俞蘭。
因為隻有那一場風流往事的年份,和這孩子的年紀對得上。
這時俞承舟已把阿虎拉到自己麵前,蹲下來左看右看,剛才嘴裏還在咒罵,轉眼就捧著孩子的臉笑眯眯地不舍得放手了。
隨後他忽然想到一事,很不客氣向俞太太問道:“我那畜生丫頭被你拐到哪裏去了,怎麽這麽多年不放她回家?”
俞太太道:“我倒拐她做甚麽,阿虎,你告訴你外公,你和你娘這幾年在哪裏的。”
阿虎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俞承舟,說道:“我們住在謝家莊。”
這時二房那邊徐再走了過來,拉了俞承舟一把,急道:“俞老九,你三歲娃娃嗎,別人說甚麽你也信!”
俞承舟也急了,指著阿虎道:“我自己外孫我瞧不出?這孩子眉眼雖然像俞東來,但是這下巴頦、這大腦門,跟我三蘭蘭一個樣!”
他扭頭向俞兆普求援:“老四叔,你見過三蘭蘭,你說句公道話。”
徐再被這老混蛋氣得鼻子都歪了,指著俞太太叫道:“你口說無憑,我們不信。俞家長房生了兒子,連他二爹三爹也會不知嗎?”
俞太太冷冷地道:“連俞東來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二爹三爹不知道有甚麽稀奇?不過你們不認也不要緊……”
俞承舟道:“我認啊,這是我外孫,怎麽不認!”
俞太太險些給氣笑了,好容易忍住,接著往下說:“隻要俞家祖宗認了,就誰也改不掉!”
徐再道:“你少拿俞家祖宗唬人,你說他們認,誰能出來替你作證?”
“俞家祖宗若請得出來,第一個取了你的狗命!”俞太太咬著牙道,“這事也用不著祖宗們出來作證,我們俞家家廟的老主持在,一樣可以作證。”
“一個老和尚算甚麽東西,做甚麽證,你找話說嗎?”
徐再這句話一出口,就突然感到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盯在了自己的身上,所有在場的莊戶人都盯著這個出言不遜的家夥,仿佛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原來並不是他們這一族的。
外人都以為洪藍埠除了到處都有的土地廟、山神廟、河神廟以外,並沒有一座真正道觀佛寺。
其實洪藍埠有一座大廟,就在這座莊園的最裏麵,也是整個洪藍埠最神聖最莊嚴的地方。
那裏既是主家的家廟所在,也是洪藍埠俞氏的宗祠。
可以說每一個洪藍埠俞氏族人的生老病死,都離不開那座廟,和廟裏的住持和尚。
因為俞氏的家譜就是那住持和尚掌管,他們從一出生,就要被老主持抱著與曆代祖宗牌位見麵,等三五歲起了大名,又要再見老主持一次,由老主持當麵教導學寫自己的名字,並且錄在俞氏的族譜之上。
很多莊戶人一輩子就會寫自己或三字或兩字的大名,都是那老主持一筆一劃教出來的。
等到蒙學、嫁娶、生子也要去見主持,有時候生了病也要請主持去看,等到最後死了辦喪,還要請主持念一遍經,替逝者向祖宗們告訴一聲,又有子孫下世了,到了陰間還是俞家人。
俞家家廟的主持,有點像後世天主教與東正教徒受洗時賜名的教父,其地位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徐再自然也不理解,於是他一句話幾乎得罪了在場的所有人。
俞太太此時又道:“二房的駿哥兒是崇佑二十六年丁未秋天出生,我家阿虎是同一年四月生。那年七月半東來回宗祠祭祖,我便讓人悄悄抱了三個月大的阿虎來,給老主持滴了血,驗明正身,錄在族譜上了!若說我作假,阿虎還錄在駿哥兒前麵,這總不是我預先想到有今日,提前做的假罷?”
眾人驚詫嘩然,這話說出來,已是假不得了!
俞東來卻詫異地道:“你甚麽時候取了我的血,我怎麽不知道?”
俞太太翻了個白眼,道:“我取甚麽,你那天中午吃了齋睡在禪房裏,是住持用針管取的,否則如何作數?”
俞承舟在一旁聽了連連點頭,說道:“那便不錯了,我這外孫是長房的種,長房是有後的。”
他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到了俞東來這邊,說話也向著自己的同族侄孫兼便宜女婿。
三叔跟著道:“不錯,阿來,你快給阿虎取個大名,今日也好到主持那裏錄下了。”
俞東來想了想,轉頭向梁叛和冉清道:“五弟,冉先生,你們兩位學問大,請二位取一字好了。”
梁叛笑道:“我有個屁的學問,請冉先生取罷。”
冉清也不推辭,略一思索說道:“小女子不才,取個‘襄’字好了。解衣而耕謂之襄,又有襄助、高舉之意,望他日後踏實勤懇,將這一族好生經營罷。”
“襄字好。”俞東來道,“就叫俞廷襄。”
他說著便俯身將兒子摟過懷裏,將這名字叫了兩聲,俞廷襄立刻答應,俞東來的眼中竟泛出淚光來。
一直不曾發話的俞兆普終於開了口,他搖搖頭道:“長房有後是可喜可賀之事,不過今日事不在此,族長之位總須有個定論。老夫看二房之子聰慧,可以繼任,眾位以為如何?”
話剛說完,俞太太又接口道:“且慢,我方才說了,有三點不服,剛說過兩點,現在才說第三點。”
徐再在一旁不耐煩地道:“你不必拖延時辰,還有甚麽第三點快說!”
俞太太冷著臉看向始終淡然不發一語的徐夫人,大聲道:“第三點就是,二房家的才是野種,那凶狠毒辣的小畜生根本就不是二爹的親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