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感到莫名其妙,扭頭對忠義道:“那兩人你認識?”

忠義滿臉漲紅,低著頭道:“認識,他們都是車行的。”

“哦,不要理他們。”

說完他便經過那兩具車,走進香燭店裏。

他走過的時候,那兩個車夫倒沒敢怎麽放肆,可他一進了店門,便聽到後麵兩人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笑個甚麽東西。

梁叛忍不住大皺眉頭,但他沒有回頭去看,而是徑直走了進去。

那門臉不大,就是個普通賣香燭紙錢的小店,順便賣些日用雜貨,基本各大裏坊之中都有這樣的小店,寺廟、道觀附近猶多。

梁叛瞧見裏麵已經有了兩個客人,都是直裰方巾,顯然學裏的儒生。

那兩人也在買帖子,其中一個正舉著筆,先在那帖子中央大大地寫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薑聿壽”。

古人寫帖子姓名一定要大要正,否則便有傲慢狂狷之嫌。

那薑聿壽提筆飛快,在自己名字兩邊刷刷刷寫了幾行小字,看著是行書,其實還是“館閣體”的底子。

所謂館閣體,最早是因為開科時要求卷麵上寫字需用楷書,而且務求工整,後來發展成為一種拘謹端正、嚴肅沉悶的字體,並且排版起來要如同印刷一般整齊如一,便成了如今的館閣體。

梁叛看這人寫字很漂亮,但是不知道為何偏偏要用行書的路子來掩飾,而且這薑聿壽寫到後麵漸漸寫發了性,愈發近乎行草,及至連筆連得瞧不出是甚麽字來。

依稀認出最後三個字好像是“頓首拜”。

等那一張帖子寫罷,旁邊那書生便鼓掌道:“好好好,卿夫,你這筆字,大概入得了孫少保的法眼了。”

梁叛心想:原來這兩人也是去孫少保的別院拜見的。

那薑聿壽將那帖子舉起來吹了吹,擺擺手,既自得又謙虛地道:“算得甚麽,雕蟲小技爾。學兄,你的帖子怎麽不寫?”

那人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匣子來,拍了拍道:“盡在其中了,不過我的字醜,還是不要現眼的好,叫外人瞧見了,豈不笑我。”

說著嘴巴朝梁叛這裏努了努,那薑聿壽回過頭來,才瞧見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剛才自己那一套字都給這漢子瞧去了,加上剛才瞧見同伴的帖子匣漂亮,心裏又嫉妒又惱火,竟將手中寫好的那張帖子撕了,揉成一團道:“這帖子不要了。”

梁叛雙手抱在胸口,就將那書生打量了一眼,這薑聿壽生得倒是極漂亮的人才,唇紅齒白、目若朗星,隻是心胸窄了些!

他不明白那帖子隻是被自己瞧過一眼,何至於撕掉?

不過他也不想搞明白這些酸文人的古怪想法,他現在等著那薑聿壽重新寫完走人,不要耽誤自己的功夫。

誰知那薑聿壽偏偏不肯寫了,隻是將目光在梁叛身上掃來掃去。

梁叛高低忍不住,皺眉道:“你瞧我作甚麽,倒買不買了,不買請讓一讓好嗎?”

那店老板連忙上來打圓場,笑道:“這位想瞧甚麽?”

“拿一張帖紙。”

“好,好。”

那店老板從櫃中又取了一張,手臂繞過那薑聿壽,遞給了梁叛。

梁叛對那薑聿壽道:“你筆還寫嗎?”

薑聿壽冷笑一聲:“你倒寫得了字?”

哎呀我去。

梁叛在心裏嘟囔一句,這些個文人真是閑得慌,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撒尿。

好在那店老板又取了一支筆來,舔飽了墨,又遞過來,又拱拱手,好像在求梁叛高抬貴手,不要發作。

梁叛撇撇嘴,將那帖子擱在櫃上,提筆就寫了四個字:梁叛拜見。

完事將筆遞還了去,正打算掏錢付賬,誰知那薑聿壽劈手將他的帖子奪走,狠狠摜在地上,憋紅了臉斥道:“我便說你這樣人寫不成帖子,這等侮辱斯文的事也做得的嗎?”

梁叛又好氣又好笑,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對方,奇道:“我寫啥樣關你鳥事?”

旁邊那書生則義正言辭地道:“你走罷,這不是你等人來的地方!”

“這不就是個香燭店?”梁叛實在給這兩個活寶逗樂了,“朝廷規定必須進了學才準進香燭店嗎?莫非隔兩天不進學的人連茅房也不準進了?”

那書生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將這裏當成了書肆文齋,臉上微微一紅,說道:“總之你不準再寫帖子。”

“你們讀書的也太霸道了罷?”梁叛是真的動氣,他皺著眉頭,從地上拾起那張帖子看看,已經髒了。

他向那老板又要了一張,壓根不管那兩個書生,重新拿了筆寫了。

這次更加簡練,就寫了“梁叛”二字。

他付了兩張帖紙的錢,在那兩個書生幾欲擇人而噬的眼神當中,走出了香燭店,可他出了門又轉回來,向那兩人問道:“外麵的車是不是你們的?挪一挪,把路讓開。”

薑聿壽道:“路並沒攔斷,你走不過去?”

梁叛道:“可我的馬車過不去。”

薑聿壽仿佛不可思議地道:“馬車?你憑甚麽乘馬車?這成體統嗎?”

梁叛已經徹底無語了,他轉身走出去,正要找那兩個車夫說話, 卻見那兩人正站在自己的車邊上,前前後後的亂瞧。

忠義在邊上急得拉住這個又拉那個,那兩人卻仿佛故意在逗弄他,其中過一個笑道:“你家老爺敢用馬車,一定要被那兩位學裏的少學究抓住打板子的,恐怕要坐牢!”

說著甚至跑到車後麵去掀簾子瞧。

梁叛走上前一腳踹在那掀簾子的腰眼裏,那人大叫一聲,躺在地上當場起不來了。

兩個書生聽了叫聲,從店裏走出來,見狀大喊:“鬧市行凶,還有甚麽王法!快去找南城兵馬指揮司,拿了這凶徒!”

另外一名車夫連忙便往雨花台街上奔去,居然真的去找兵馬指揮司來抓人了。

梁叛感到有些懷疑人生,他疑惑地轉頭問忠義道:“這南京城出啥事了,怎麽我一個多月沒在這裏混,一出門連世道都變了樣了?”

忠義哪裏答得上來。

這時四周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南城人將梁叛認了出來,驚道:“這不是梁捕快嗎?叫兵馬司抓捕快,這是甚麽話?”

梁叛聽了這話,又從四周瞧見好幾個熟麵孔,心裏定了些,心道:原來南京城倒沒變,隻是這兩個家夥是從哪冒出來的?

那車夫去得快,回來得更快,居然一轉眼的功夫,就真叫了一隊南城兵馬指揮司的弓兵來,而且帶頭來的人,居然就是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韓國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