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舅不是真的國舅,他是姓韓名方字國久。
這個表字本來是“國運長久”的意思,不過後來被人訛稱為“國舅”,漸漸便叫開了。
當今在南京城的五城兵馬指揮司當中,韓國舅的資曆算是最低的一個。
他出來做官不過三年半的光景,不但比不上西城的丁吉原,更加沒法和“無膽三英傑”的老油條、中兵馬司指揮範大成相提並論。
但是韓國舅眼下卻是行市最好的一個。
因為外界都傳言說,韓國舅很可能就要成為真正的國舅爺了。
為啥呢?
因為他的女婿是景王,而眾所周知,新任首輔龐翀在端王和景王之間,明顯是偏向景王的。
所以一開始韓國舅對人們訛傳他的表字是很反感的,但是自從龐翀上台以後,人們再喊他“國舅”、“國舅”的,他就坦然受之了。
於是梁叛遠遠看到韓國舅岔開著雙腿,挺胸凸腹,邁著後備國舅爺該有的步伐,走到“案發現場”來,身後十幾個弓兵精神抖擻,竟比方才出城的營兵還要神氣幾分。
那薑聿壽走上前向韓國舅作揖,朗聲道:“學生國子監尚書博士薑聿壽,拜見韓指揮。”
韓國舅大概沒想到麵前這小子年紀輕輕,居然是國子監博士,斜著眼將他上下打量一遍,問左右道:“副指揮,這個尚書博士是官兒嗎?”
旁邊一個四十來歲的副手答道:“是的,是國子監的五經博士,京師有五位,南京有三位。”
“哦。”韓國舅收起胸腹,反手朝薑聿壽一指,“那他是幾品?”
“從八品。”
“那也罷了。”韓國舅重新挺起胸膛,朝薑聿壽道,“是你派這賤廝來報官?”
他說的是順豐車行的車夫。
薑聿壽皺皺眉,道:“正是學生 ,學生要告那人布衣乘車,目無綱常法度。”
韓國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梁叛乜了一眼,皺眉道:“他犯甚麽法了?”
薑聿壽隻好耐著性子再說一遍。
韓國舅還是沒明白,滿臉都是茫然。
他那副手隻好低聲提醒了一句:“布衣不準乘馬車。”
“是嗎?”韓國舅奇道,“這算甚麽法度?我沒做官的時候,就乘馬車啊!”
薑聿壽身邊那書生諛笑道:“大人一派儒雅,是進了學的,即便不做官也不算白身。”
“笑話!老子一共隻認得二十八個字,進甚麽學?”韓國舅並不吃他這一套,掰著手指頭數給眾人聽,“除了‘韓方’、‘國久’這四個,剩下東南西北,春夏秋冬,梅蘭竹菊,中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萬。這二十四個字除非刻在麻將上我認得出,寫在旁的地方非得在字麵上畫一個框兒框住,老子才勉強敢認。”
接著他轉臉便向那副手抱怨:“你們南京這裏麻將不用花色,教我‘春夏秋冬梅蘭竹菊’這八個字英雄無用武之地,豈非白學了嗎?”
那副手尷尬地笑笑,說道:“玩兒的事情,回去再說不遲,眼下大庭廣眾,還是料理公事要緊。”
“又不拿賊又不抓盜,算甚麽公事?”
剛才韓國舅已當眾自認也犯過僭越乘車的勾當,所以不好再說這是逾製犯法的了,隻得說道:“該打該罰,總須有個交代。”
“那就打兩板子好了。”
那副手一揮手,兩個弓兵猶猶豫豫地站出來,手裏提著棍子,走到梁叛跟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薑聿壽大感不滿,覺得如此處置如同兒戲。
可是韓國舅畢竟官階搞得他好幾層,又是現管,命令下了自己也沒有話好說。
這時其中一個弓兵看了看梁叛,為難地道:“梁捕快,這事你看,小弟可不敢冒犯……”
原來這人倒認識梁叛。
也是,這江寧縣內城外城,下九流中不識得梁叛的人,還真不多。
這些弓兵雖然不是下九流,也是一個層麵上廝混的,哪裏不知道梁叛。
再有上個月劉軍師橋和新街口的傳聞,這些人就更加不敢動手了。
梁叛見那弓兵年紀不大,便笑道:“你是哪家的?”
“雙橋門外有個磨豆腐的,不知梁捕快曉不曉得。”
“哦,是‘大磨坊’還是‘小磨坊’啊?”
“小磨坊。”
“那我曉得,你老子姓包是不是?”
“是,是。”
眾人見他倆竟然寒暄上了,有老南城的知道就裏,都嘻嘻笑起來,在場氣氛非但沒有抓捕現場的緊張,反而有點鄰裏之間平談敘舊的輕鬆勁頭。
那韓國舅非但沒有動怒,反而覺得新鮮有趣,可是“原告”薑聿壽則覺得荒唐惱火。
他大聲道:“韓指揮,在你管轄的地麵上,朝廷法度形同虛設,還有甚麽朝綱律例可言?學生回去要上書皇上,具言此事!”
韓國舅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副手,問道:“要不要換兩個人去打兩下?”
這時街口有頂轎子遠遠抬了過來,一個打前站的跟班滿頭大汗地擠進人群,視線一掃,看到韓國舅,便行禮道:“指揮老爺,我家大人的轎子快到了,好不好先請通了道路?”
說著遞了個帖子上來。
韓國舅看也不看,轉給副手。
那副手見是個大紅帖子,連忙雙手接過來,打開來一瞧,低聲道:“是戶科右給事中。”
說完連忙將帖子遞還回去。
韓國舅問:“幾品?”
“七品。”
“哦,那也罷了。”
那副手急忙道:“六科給事中不比旁的官,不可以品軼論長短的。”
韓國舅道:“那你的意思是給他個麵子咯?”
“要給的。”
韓國舅便一揮手:“來啊,把前麵堵路的那兩駕車收繳了!”說完看向梁叛,責備道,“你這漢子,一人乘三駕車,把路堵成這樣,不打你打誰?”
薑聿壽急了,正要辯解,卻見那戶科右給事中的轎子已經抬了進來,轎中人從側邊小窗往外一瞧,卻是瞧的梁叛的方向,叫道:“住轎。”
冉佐從轎子當中走出來,卻並不理會一旁的韓國舅,而是徑直走向梁叛,作揖笑道:“我一見你就猜得到,你是梁叛!”
梁叛沒見過此人,但是聽見韓國舅的副手說了“戶科右給事中”的官職,自然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冉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