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之間,這幾本書又被他抬了二兩,幾乎倍於書肆掌櫃的出價了。

誰知梁叛想也不想地道:“要!”

說完在腰上摸了一圈,隻有幾錢散碎銀子,便向門外的忠義叫了一聲:“回家拿八兩銀子來!”

“是嘞。”

忠義急忙奔到一巷之隔的醫館,朝華大夫急忙要了八兩銀子,又奔跑回來,將銀子送給梁叛。

梁叛轉手將銀子遞到呂伯安的手中,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書。

呂伯安拿了銀子,一句話也沒說,便低頭闖進了夜色之中,急匆匆走了。

那書肆掌櫃此時才開口道:“梁五爺,你……唉,你這是何苦哩。”

梁叛搖搖頭,對那掌櫃道:“相煩你,下次他再來賣書,不必還價,有多少都請收了,都算我的。”

“哎,好。”

那掌櫃答得很幹脆,梁叛的麵子不能不給,況且不用他自己白掏一文錢,隻是墊些銀子收書而已。

從文海閣告辭了出來,已沒有心情再逛街了。

梁叛手裏拿著呂致遠的幾本書,怏怏不樂地回到自己書房裏,將這幾本書鄭重地放在書架上。

如果說讓他羅列出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最遺憾的幾件事,第一當然是騾子和花娘的死以及小鐵的受傷,然後便是同呂致遠緣慳一麵,再有便是沒能買到呂致遠留下的那個小院和那一屋子的書了。

前兩者已是無法挽回的了,可是後者卻還有機會。

所以他不願意看到呂致遠的藏書就這樣被呂伯安一本本地四處賣掉。

他寧願自己花高價買下來,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願意白白將錢送給呂伯安,隻要他能好生保存住呂致遠留下的東西!

當然了,梁叛並不至於走到這麽窩囊的一步,對付呂伯安,他有許多許多的辦法。

可若非情不得已,他絕不會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去對付這樣一個人——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呂伯安是呂書辦在物質上的繼承人。

而呂致遠在精神上的繼承者,則是梁叛自己。

他坐在自己書房裏,看著那幾本書,發了一會兒呆,搖搖頭,將這件事暫時放在腦後了。

明天……或許會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在等著他。

或許一件事都沒有。

第二天,沒事。

一件事都沒有。

梁叛在家等了一整天,連“白馬白人”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題目都是派人送給冉清的。

機速總除了丫頭和屠三爺,其餘人全部重新上崗,但也同梁叛一樣,不過是空等了一天。

昨天發出去的幾封信沒有一封回來。

陳碌還是沒有將斥候總給他,國子監和府學、縣學也沒有任何情報傳給他。

然而當天江寧縣卻發生了兩件足以轟動整個應天府的事情:

江寧縣學的兩個教諭,被一群身穿白衣的學生以“學風不正”為由,趕出了縣學。

同一天下午,數十名儒學生衝擊中兵馬司衙門,將昨日在南門大街上因為毆打商賈和衝撞巡城弓兵而被抓捕的幾名學生救了出來,然後一路喊著口號,得了大勝一般回到了縣學之中。

除了這兩件與儒學生有關的新聞之外,匡夫子和高大也在街巷之中打聽到了一些有關溧水縣災民造反的消息,一並整理出來,卻並沒有發出去。

第三天,上麵依然是毫無動靜,似乎沒人打算要在這個時間上做點甚麽。

反倒是張守拙讓人給他送來一張條子,上麵寫的是:暫且觀望,稍安勿躁。

這張條子據說是李裕傳給張守拙的,張守拙卻又傳給了梁叛。

但是梁叛不知道又是誰傳給的李裕,還是說有人特為通過這種方式,將這個小紙條傳給的自己。

第四天,梁叛去了一趟縣衙,從張守拙那裏要到了事先說好的人手,捕班十名捕快加白役若幹,約莫有四五十人,全部撒出去查訪江寧縣各處酒館客棧青樓,查找那個揚州鹽商季永年的下落。

同時讓戶房梳理縣內各處大宅,看看有沒有一個戶主和這季永年有關的宅邸。

他自己則直奔北城,遍查距離幕府山穩船湖最近的幾個城門。

可是這幾座城門畢竟不是三山門,有俞東來的關係想查就查,他隻在金川門看到了那一日進城的人員錄簿,此門進出人數較少,很快看完,非但沒有一個叫做季永年的,就連外地進城的也沒有一個。

梁叛重新回到城裏,路過保泰街,遠遠看到雞籠山下那座古怪的大院子,他停了停,卻沒有去找陳碌。

他想起那張紙條來:暫且觀望,稍安勿躁。

觀望,還觀望甚麽?

他搖搖頭,長歎一聲,離開了上元縣境內。

一天時間轉眼間匆匆而過,籠罩在南京城頭頂的天色,由陰沉沉的白晝變成了一碧如洗的夜空。

今晚的天氣竟然是三月以來最晴朗的,天空之中月朗星稀,沒有一絲黑雲。

人們很難從這樣幹淨澄澈的夜空之中,聯想到幾天以前的那些場大雨。

更加難以想象,現在的溧水縣還有六分之一的土地,還泡在一望無際的江水之中。

時辰已經過了夜禁的關口,梁叛卻穿了一身夜行衣,獨自在三條巷人家的屋脊上“閑逛”。

他跨過兩間屋頂,忽然蹲下身來,遠遠看到一乘小轎貼著道路邊上的屋牆,快速地穿行在夜色之中。

轎子裏坐的,是康端的老婆,康昌年的兒媳。

那小轎邊上跟著一個腿腳很快的小大姐,不斷地前後張望著,生怕巡夜的差老爺突然出來,將他們以犯夜的罪名抓了去。

這是康家娘子又從“娘家”回來了。

梁叛眼看距離康府已經沒有幾步路程,便不再跟著,蹲在腳下這家人的屋脊上,目送著小轎一直鑽進巷裏,然後從康家的側門抬進去。

說來也真好笑,康家這個婦人如今出去**已經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可是康家父子偏偏拿她毫沒辦法。

因為這女人每次都以回娘家看望老娘為借口,光明正大地出門,光明正大地回來,又有娘家哥哥打掩護,所以康家到現在都沒抓到過她的任何把柄。

但是傷勢略有好轉的康端,已經急忙從自己的小院之中搬了出來,並且跟這個女人實際分了居,眼看著身子終於是日日見好了,卻因這件事又整日心神不寧。

要知道,梁叛那麽重的傷,也早已好了。

康端卻反反複複,一直就沒好利索。

康昌年手下倒是有人,但是他不可能用自己的手下去調查自家的醜事,所以想來想去,托到了梁叛這裏。

梁叛此時在屋脊上,轉臉看向這小轎抬過來的方向,掏出小本子來,在三條巷南口往東標了個箭頭。

下一次,他就該在那個位置坐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