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二哥!”梁叛走到門口拱手相迎,“貴客貴客!”

說著便拉了馮二的手,徑直進了二進院。

馮二進院以後左瞧右瞧,點頭道:“好規整的院子!六角井這個地方雜亂,要找這樣一座好院子不大容易。”

梁叛將馮二讓到書房裏坐下,小六子上了茶來,也同馮二拱手作禮。

馮二對這個憨氣十足的小子有點印象,上次在西城同升客棧救梁叛,回來時在三山門內見過一眼,知道是梁叛的弟兄,所以格外客氣,站起來回了禮。

等小六子出去,梁叛便問道:“老爺子和齊四哥怎麽樣?最近幫裏有事?”

馮二曉得他問的是昨天在晏公廟的事情,便道:“他們都好,就是老爺子最近腿腳不大方便,年紀大了,身上毛病多是正常。昨天的事嘛,在這裏說不清楚,你今天有空沒有?”

“也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馮二哥有啥安排,先說說看。”

“是這,齊老大想請你到老太爺那裏吃齋飯,譚三郎也去,問你有沒有空閑。”

梁叛回到南京城也有好幾天了,漕幫的朋友一個也沒拜過。

按理說他在洪藍埠時漕幫的洪掌櫃和裘幫長他們幫了自己不少的忙,這次回來怎麽也要上門謝謝齊四和馮二。

今天雖說已經是陳碌所定三天之期的第二天,但是馮二既然親自來拜,又有齊四的邀請,無論如何也不該推脫的了。

梁叛便道:“有空閑,是現在去,還是到那裏吃飯?”

現在動身和卡著飯點去當然是有區別的。

如果是卡著飯點去,那就隻是吃吃飯敘敘舊。

如果是現在就要動身,那不用說,齊四約他一定還有別的事要談,吃齋飯甚麽的,隻是個由頭。

果然,馮二道:“照齊老大的意思,應該是早點去。”

早點去就又是一種說法了,大概確實有事在飯前說,但不會是參謀甚麽大事。

梁叛估摸著天光,距離吃飯還有兩個時辰,便道:“那好,我辰時二三刻準到。”

馮二答應了,兩人坐著聊了一會兒,說起昨天在晏公廟的遭遇,馮二代譚三郎解釋了幾句。

好在梁叛表現得相當理解,並沒有跟譚三郎和錦衣總計較。

馮二曉得梁叛眼下身上必然還有事情,便不再打攪,適時地站起來,表示一切到了天界寺別院再談。

梁叛一直將他送到大門外,思量一下,叫忠義套車出來。

他趁著等待的工夫,走到丫頭的攤子麵前,要了一碗餛飩湯,喝了兩口,說道:“讓謝無名寫一封勒索信給郃陽侯府,調參二爺到侯府外圍去監視,有甚麽動靜讓高大爺及時帶回來。”

丫頭答應一聲。

梁叛吩咐完,掏銀子付錢。

正要往蓬外走,卻見醫館隔壁,自家始終空著的那幢臨街的門麵小樓,心中一動。

他想,後麵公事多起來,不能叫各方麵的人總是到內院裏進進出出,自己書房也很小,不好一直當會客室來用,那不如幹脆把這門麵樓用起來。

他想著,朝醫館裏叫了一聲,伸手把跟在準嶽父身邊獻殷勤的小六子叫了出來,指著那幢小樓,說道:“你去把雍關喊回來,你們幾個合計合計,我要開間茶館。”

小六子奇道:“你不合計嗎?”

“我沒空,你等高腳七回來,跟老八、小鐵商量一下怎麽弄,然後下午去置辦東西,明天開張。”

“哦……啊?”小六子瞪大眼睛:“明天?我的親五哥,你當開茶樓是擺茶攤兒呢?”

“少廢話!我說明天就明天,先把桌椅買齊了,迎不迎的了客無所謂,我自己有用。”

“哦。”小六子這才知道,原來不是開著掙錢的。

“你下午再跑一趟東山,看看大哥今年在哪裏販茶,留個信在家裏,近幾年東南的形勢不大妙,看大哥肯不肯回來幫我開茶館。”

大哥就是他們兒時這一幫人當中年紀最大的,這些年在外販茶,也不知幾時回來。

“好嘞。”

小六子一聽又有機會跟老大聚在一起,分外高興,當即往縣衙找雍關去了。

恰好這時候忠義牽了馬車出來,梁叛轉臉對丫頭道:“幫我發一封信給陳老板,就說我這裏要弄一個自己人碰頭的茶館,讓他掏錢——連租金帶經營使費一共算他五百兩好了。”

丫頭嫌棄地搖搖頭,感慨道:“你不要叫梁總旗了,你叫‘梁總搶’好了!”

“啥意思?”梁叛一時沒轉過彎來。

“你總是搶錢啊!”

梁叛重重地敲了她一個板栗,笑罵一聲,出了篷子上車去了。

“忠義,去能仁裏,孫少保別院。”

天界寺距離能仁裏也不遠,梁叛回程的路上正好經過乾照和尚修行的別院。

所以梁叛趁著這一個時辰的空檔,要去見見冉清。

馬車在孫少保別院門外停了下來,梁叛遞了帖子進去,還是徑直到了竹林小屋。

冉清和兩個娃娃都在院裏。

兩個娃娃坐在小矮凳上,麵前都放了一個大人坐的方凳當書桌,在那裏一人一句地背誦課文。

“今學者敬而不見得,又不安者,隻是心生,亦是太……太以敬來做事得重,此……此‘恭而無禮則勞’也。”

“恭者,私為恭之恭也,禮者,非體之劄,是自然底道理也。”

“隻恭而……恭而不為……自然底道理,故不自在也,須是……恭……恭而安。”

“今容貌必端,言語必正者,非是道獨善其身……”

原來冉清正在給阿慶和阿虎兩人檢查功課,但是阿慶背誦十分流利,阿虎卻結結巴巴,終於在一句“見長廊柱”後麵,再也背不下去了。

這兩人背的是《近思錄》,是南宋呂祖謙來訪朱熹時,兩人合作將周敦頤、二程、張載的著作摘章引句,整理成冊,成為集理學精華於一身的著作。

後人讀過《近思錄》,便能將周、程、張等人的思想通學梗概,即所謂“學者循此途徑,自卑升高,由近及遠,下學而上達,才能臻於聖賢境界”。

沒想到幾天不見,阿虎已經從《史記》學到《近思錄》了,這麽大的學習量,怪不得背得磕磕巴巴。

別說這孩子隻有七歲,即便換個大人來,也沒有這麽快便學會的。

誰知冉清毫不留情,阿虎沒背出來,便被罰趴在凳子上,扒了褲子劈劈啪啪打了幾下屁股。

阿虎雪白粉嫩的屁股蛋上,立刻多出幾條紅印。

梁叛遠遠看見阿虎默默穿上褲子,眼淚在眼眶裏麵打轉,卻抿著嘴一言不發,更沒有掉眼淚哭鼻子,而是翻開書認認真真複習起來。

阿慶則在旁邊捂嘴偷笑,誰知被冉清抓了個正著,也扒了褲子抽了兩下。

阿虎瞧了破涕為笑,鼻子上冒了個鼻涕泡兒,冉清瞪了他一眼,連忙掏手巾替他擦了。

還是阿慶眼尖,趴在凳子上,眼角兒瞥見外麵的梁叛,登時跳起來,褲子也沒來得及穿,精光著小雞雞叫道:“梁叛!哎呀,我的褲子!”